翌日,大朝会。
残星未落,夜色尚浓,承天门内的御街已被晨雾浸得微凉。远远望去,青黑色的朝服如涌动的墨浪,汇聚成一片冠盖云集的壮阔景象。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朱红官袍与石青武将服色界限分明,腰间的玉带、头上的梁冠在朦胧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泽。众人皆屏息静气,唯有朝靴轻碾石板的微响,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气息——那是混杂着敬畏、好奇与隐秘兴奋的凝重,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在金銮殿上揭开帷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飘向武官队列的最前端。那里立着一道年轻的身影,挺拔如孤松,在一众鬓发染霜的将领中格外惹眼——正是靖安侯世子,沈青。
沈清辞此刻仍以“沈青”为名,身着御赐的麒麟补服,玄色底料上,金线绣就的麒麟踏云而行,鳞片熠熠生辉,衬得她身姿愈发俊朗挺拔。她面容沉静,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将眸中的锐利与思虑尽数掩藏。周遭百官的窃窃私语、探究、艳羡乃至嫉妒的目光,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与她毫无干系。
唯有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秦岳,能清晰感受到这份沉静之下的紧绷。这位跟随她征战北境的猛将,身着玄铁软甲,肩背宽阔如山,此刻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剑上。他知晓,今日的金殿封赏,是沈青用无数鲜血与智谋换来的荣耀顶峰,却也可能是朝堂暗流汹涌的风暴开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咚——咚——咚——”
景阳钟的钟声骤然响起,厚重雄浑,穿透晨雾,震彻九重宫阙。这是宫门开启的信号,每一声都敲在百官的心弦上。厚重的朱漆宫门在晨曦微光中缓缓洞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悠远绵长,仿佛在诉说着王朝的威严。百官齐齐整理衣冠,袍角翻飞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屏息静气,依序鱼贯而入,踏着汉白玉铺就的御道缓缓前行。御道两侧的铜狮昂首肃立,口中衔珠,目光威严,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位踏入权力核心的臣子。
金銮殿内,气派恢宏。鎏金盘龙柱高耸入云,龙身缠绕,鳞爪飞扬,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壁而出。殿顶的琉璃瓦在透过高窗的晨光中流转着炫目的光晕,将殿内映照得金碧辉煌。御座之上,承天帝端坐其中,头戴十二旒冕冠,垂珠遮面,看不清具体神情,唯有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让整个大殿都笼罩在肃穆庄严的氛围中,令人不敢仰视。
太子赵珩立于御座之侧,身着明黄常服,面容温和,眉宇间带着温润的气度。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百官,在沈清辞身上略作停留,眼底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欣赏与赞许。而站在皇子队列稍前位置的二皇子赵瑜,身着紫色锦袍,面色看似平静无波,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如乌云蔽日,转瞬即逝。他身旁的几位依附于他的官员,亦是神色各异,或隐晦地交换眼神,或低头沉思,各怀心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金銮殿,久久回荡。待呼声渐歇,殿中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承天帝沉稳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沉寂:“北境之战,赖将士用命,统帅有方,终克强敌,扬我国威。靖安侯世子沈青,上前听封!”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她迈步出列,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行至御阶之前,她撩袍跪倒,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身上,麒麟补服上的金线愈发耀眼,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御座,声音清越沉稳,毫无半分年少轻狂:“臣,沈青在!”
内侍监捧着一卷明黄圣旨上前,展开时,圣旨上的朱红玺印熠熠生辉。他尖细而高昂的声音在空旷的金銮殿中回荡,字字清晰:
“制曰:朕闻褒有功,赏有能,乃国之常典。兹有靖安侯世子沈青,忠勇性成,韬略夙蕴。临危受命,挥师北指,以少胜多,奇计迭出,克复失地千里,犁庭扫穴,使北境烽烟尽熄,胡虏望风遁逃,不敢南向而牧马。其功甚伟,堪为国之柱石,实乃我朝之幸,万民之福。仰承天恩,俯顺舆情,特晋封尔为‘镇国公’,锡之诰命,世袭罔替。另赐丹书铁券一道,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良田千顷,以彰殊勋。钦此!”
“镇国公”三字一出,如惊雷炸响,满殿皆惊!
国公之位,已是人臣之极,非开国元勋或有不世之功者不能得。本朝开国以来,能获此殊荣者,皆是须发皆白、功勋卓着之辈。而沈青,不过弱冠之年,竟凭借北境一战的军功直接封公,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更令人震惊的是“世袭罔替”四字——这意味着沈家一门,只要不犯谋逆大罪,便将世代承袭国公之位,与国同休,恩宠绵长。至于丹书铁券,更是等同于免死金牌,代表着皇帝极致的信任与恩宠,纵观整个王朝,能获此殊荣者,寥寥无几。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紧接着便爆发出阵阵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低语声。羡慕、嫉妒、震惊、赞叹、忌惮……种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尽数落在沈清辞挺直的脊背上。那些目光或灼热,或冰冷,或探究,却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沈清辞心头亦是巨震。北境苦战两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保家卫国,护得一方安宁。她知晓此战有功,皇帝必会重赏,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厚重的封赏——直接封公,世袭罔替,再加丹书铁券。这份荣耀太重,重到让她感到一丝不安。树大招风,如此滔天恩宠,必然会引来无数觊觎与暗算。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伏地叩首,声音依旧平稳,却恰到好处地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感激:“臣,沈青,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承天帝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不再那般冰冷威严,“望卿戒骄戒躁,永葆忠贞,日后再立新功,为朕守护这大好河山。”
“臣,定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沈清辞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轻微的声响。而后她缓缓起身,退至一旁,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那身麒麟补服,此刻似乎也染上了“镇国公”的赫赫威仪,愈发显得气度不凡。
紧接着,内侍监再次展开一卷圣旨,高声宣道:“虎威将军秦岳,上前听封!”
秦岳大步出列,甲胄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自带一股沙场猛将的凛冽之气。他行至殿中,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颤:“末将在!”
“制曰:将军秦岳,勇冠三军,忠勇可嘉。北征之役,辅佐主帅,冲锋陷阵,屡建奇功,更于危难之际舍身护主,忠心可鉴。特晋封尔为‘骠骑大将军’,总领京畿兵马防务,赐府邸一座,黄金五千两,锦缎五百匹,以示嘉奖。钦此!”
骠骑大将军,位同三公,虽在爵位尊贵程度上不及国公,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职位。京畿乃帝都重地,是王朝的心脏,总领京畿兵马,等同于将帝都的安危交予其手。这份信任,同样非同小可。要知道,京畿兵马不仅负责守卫皇宫,更掌控着帝都的治安与防务,权力之大,令人侧目。
秦岳浓眉一扬,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决然,他抱拳沉声道:“末将谢陛下隆恩!必当恪尽职守,日夜操劳,护卫京畿安危,不负陛下重托!”
封赏完两位最主要的功臣,承天帝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许,他缓缓掠过下方百官,最终落在了文官队列中,那位静立如莲的女子身上——靖安侯嫡长女,沈清鸢。
沈清鸢身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外罩淡粉色纱衫,身姿窈窕,气质温婉。她静立在文官队列末尾,不施粉黛却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与沉稳,与周遭的官场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派风华。
“靖安侯嫡长女,沈清鸢上前。”承天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沈清鸢微微一怔,显然未曾料到皇帝会突然点到自己。她旋即敛衽出列,姿态优雅,步履从容地行至殿中,裙摆轻扬,如蝶翼翻飞。她盈盈拜倒,声音轻柔却清晰:“臣女沈清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