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辞……”林老将军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几乎不可闻,“拿……拿着……小……心……内……”
他想说什么,“内”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便不再动弹。那双浑浊却始终锐利的眼睛,此刻已然失去了所有光彩,眼神涣散,缓缓闭上。紧握沈清辞的手也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落下来,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一位戎马一生、忠勇盖世的老将,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却倒在了来自暗处的冷箭之下,倒在了自己人的暗算之中!
“林将军!!”
帐内,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喊,紧接着,压抑已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将领们纷纷跪倒在地,泪水纵横,帐外的士兵们也听到了帐内的动静,哭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中军大营,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带上了呜咽之声。
沈清辞紧紧握着那半块尚带着林老将军体温的兵符,青铜的冰凉与掌心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传递着沉甸甸的嘱托与信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兵符之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但在无尽的悲痛之下,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冰寒的杀意,正从她的心底悄然升起,如同蛰伏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决绝。
秦岳站在一旁,默默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目光沉痛而坚定。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北境军的天,塌了一角,但他们不能倒下,林老将军的仇,必须报!
林老将军遇刺身亡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北境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全军上下,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愤怒之中。秦岳强忍悲痛,当即下令封锁整个大营,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同时调派精锐兵力,在大营内外展开地毯式搜查,务必缉拿刺客归案。他自己则亲自带着几名心腹将领,前往案发现场勘察,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军械库周围,早已被士兵严密看管起来。地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以及几支被亲卫击落的弩箭,还有亲卫们与刺客搏斗时留下的痕迹。秦岳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弩箭,眉头紧锁。
这些弩箭与北境军使用的制式弩箭截然不同。北境军的弩箭多为铁制箭簇,形制厚重,适合远距离攻坚;而眼前这些弩箭,箭簇是特制的,尖端异常锋利,还带着一丝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箭杆则是由坚韧的桑木制成,轻便且韧性十足,能最大限度地提升射程与穿透力。更令人在意的是,发射这些弩箭的手弩,并非军中所有。秦岳在军械库顶部的横梁上,找到了几枚被遗弃的手弩,造型精巧,结构复杂,做工极为精良,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也不是江湖势力常用的兵器。
“将军,您看这个。”一名心腹将领在一支备用弩箭上发现了异常,连忙递了过来。
秦岳接过那支弩箭,仔细端详。箭簇与箭杆的连接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角落,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他调整了几个角度,借着夕阳的余光,终于看清了那个角落的印记——那是一个简化的阴刻标记,形似“宫”字,却又多了几笔装饰,正是宫廷内务府器物造办处独有的标记!
这个标记,秦岳并不陌生。此前沈清辞从黑市截获的那批走私军械的货单上,便盖着内务府的正式官印,而这个阴刻标记,虽然不如官印显眼,却是造办处为宫中特制器物所做的隐秘标识,寻常人根本无从知晓。
内务府!又是内务府!
秦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林老将军一生忠君爱国,从未结党营私,更未与朝中任何势力结怨,唯一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便是他坚守原则,忠于皇室正统,阻碍了某些人的阴谋。而能调动内务府特制兵器,派遣顶尖死士执行刺杀任务的,绝非寻常官员,必然是来自宫廷深处,甚至可能是位高权重之人!
秦岳握紧了那支带着隐秘标记的弩箭,转身朝着中军帅帐走去。沈清辞此刻正在灵堂守灵,林老将军的遗体已经被擦洗干净,换上了崭新的朝服,安放在临时搭建的灵柩之中。帐内灯火昏暗,白幡飘荡,气氛肃穆而悲怆。
沈清辞跪在灵前,一身素白,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看着灵柩前的牌位,眼神空洞而冰冷。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开口:“有线索了?”
秦岳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弩箭递了过去,沉声道:“你看这个标记。”
沈清辞接过弩箭,顺着秦岳指的方向看去,当她看清那个隐秘的阴刻标记时,浑身一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与刻骨的恨意。她想起林老将军临终前未说完的那个“内”字,想起手中这半块意义非凡的兵符,所有的碎片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刺杀林老将军的,绝非北境的敌人李擎,而是来自朝廷内部,来自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忌惮林老将军的威望与忠诚,害怕他会成为他们阴谋路上的绊脚石,于是便不惜动用卑劣的手段,在背后捅下这致命的一刀。他们的目的,不仅是除掉林老将军这个定海神针,扰乱北境军心,更可能是为了争夺北境军的控制权,为他们的谋反大计铺平道路!
沈清辞紧紧攥着那支弩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箭簇的锋利划破了她的掌心,渗出一丝鲜血,但她却浑然不觉。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我知道了。”沈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跟他们算清楚。”
秦岳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点了点头,沉声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北境军的将士,也都会站在你这边。”
灵堂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决绝的身影。复仇的种子,在这一刻,深深埋入了他们的心底。
全军缟素,血誓复仇
一夜之间,北境大营尽染缟素。
白色的孝布挂满了每一座帐篷,白色的旌旗取代了往日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所有将士都在左臂上缠上了黑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怆与愤怒。营地内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剩下低沉的呜咽声与肃穆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与压抑的怒火,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林老将军的灵堂,被移到了中军帅帐之前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灵棚。灵棚中央,停放着林老将军的灵柩,灵柩前摆放着他的牌位,上书“镇国将军林公啸风之灵位”,牌位前点燃着长明灯,香烟袅袅。灵棚两侧,站着手持长戈的士兵,神情肃穆,目光坚定。
天刚蒙蒙亮,三军将士便自发列队,从各个营区整齐地走向灵棚,依次走过灵前,向林老将军行礼告别。他们之中,有跟随林老将军征战数十年的老兵,有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有断臂残腿的伤兵,也有身经百战的将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泪痕,眼神中充满了对老将军的敬重与不舍,以及对刺客的刻骨仇恨。许多老兵走到灵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呼唤“将军”,声音嘶哑,令人动容。
沈清辞一身素白孝服,跪在灵柩左侧,未着盔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绳束起,脸颊上那道自伤的疤痕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尽管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她静静地看着每一位走过灵前的将士,将他们的悲痛与愤怒,一一记在心中。
秦岳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一身缟素,腰间佩着长剑,目光沉痛而坚定地望着灵柩前的牌位,也望着跪在前方的那道纤细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的身影。他知道,此刻的沈清辞,心中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压力,但他也相信,她绝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