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深时节,朔风掠过北境的冻土,卷起细碎的雪沫,却未再掀起往日那般震天的厮杀。这片曾被战火反复炙烤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段短暂却珍贵的喘息之机。
在沈清辞、秦岳与北境众将的同心经营下,绵延百里的防线早已脱胎换骨。若说此前是勉强拼凑的盾牌,如今则如经千锤百炼的精铁,每一寸都透着坚不可摧的韧性。鹰嘴涧的险峻与狼啸峪的开阔互为犄角,两处防线的结合部曾是最易被突破的软肋,如今历经数次实战打磨与日夜演练,将士们早已将协同防御的章法刻进骨子里——号角声起,弓手列阵、长枪出鞘、骑兵迂回,每一步衔接都如钟表齿轮般精准,再无半分滞涩。各营防区内,原本简陋的土垒被加固成丈高的夯土墙,墙下密布的鹿砦与陷坑经过重新规划,更显威慑;哨卡体系如同织就的天网,明哨立于山巅,暗哨藏于林莽,连飞鸟掠过都难逃监视。最让将士们安心的,是后勤补给的彻底改观——自沈清辞以铁腕整顿粮道、严惩克扣军粮的蛀虫后,棉衣按时分发至每个士兵手中,热食能从后厨一路保温送到哨位,再未出现过粮草短缺、冬衣不济的纰漏。
乌勒术显然不愿给北境军喘息的机会,曾先后组织过三次试探性进攻。第一次是趁夜突袭鹰嘴涧侧翼,却被早已警觉的暗哨提前发现,迎接他们的是漫天箭雨与滚石;第二次试图佯攻狼啸峪正门,实则派小队绕后破坏粮道,又被熟悉地形的斥候识破,最终在山谷中遭遇伏击;第三次规模稍大,集结了两千骑兵冲击防线缺口,可北境军早已在此布下拒马与重弩,几番冲锋下来,只留下数百具尸体,连防线的边都未能摸到。这几次进攻更像是骚扰与侦查,却在严阵以待的北境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最终都如撞上礁石的浪头,悄无声息地退去。如今,北境防线前再无战事,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在空地上打转,反倒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人人都知道,乌勒术的主力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这平静不过是大战前的蓄力。
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于沈清辞而言,是地位空前巩固的契机。
第七营对她的信服,早已深入骨髓。自她初入军营便执掌第七营,从整顿军纪到带头冲锋,从为士兵疗伤到为冤屈者平反,她用一次次行动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如今的第七营,只要沈清辞一声令下,哪怕是赴汤蹈火,将士们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私下里更是将她视若神明,逢人便说“跟着沈将军,我们心里踏实”。
其他各营的将领,态度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最初,不少人因她“靖安侯次子”的身份对她心存疑虑,觉得不过是侯府派来镀金的贵公子,尤其是性格耿直的赵磐,曾在军议上公开质疑她的战术安排。可如今,再没人敢轻视这位年轻将领——她能在鹰嘴涧以少胜多,能在狼啸峪布下天罗地网,能将混乱的后勤治理得井井有条,更能在危急时刻身先士卒。每次沈清辞巡营,路过其他各营的防区,将领们都会主动迎上前,抱拳致意时腰弯得更低,言辞间满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一口一个“沈将军”,再无半分敷衍。
军中议事时,她的意见更是成了关键。以往,她提出的想法还需秦岳帮衬解释,如今只需寥寥数语,便能让众人信服。有时讨论战术细节,连经验丰富的秦岳都会停下笔,认真听取她的分析,甚至会主动问一句“清辞以为,此处该如何调整”。她不再是依附于“靖安侯”名号的影子,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与功绩,真正赢得了“沈将军”这一称号——这三个字,是用智谋、勇气与心血换来的,比任何爵位都更让她安心。
士兵们私下议论她时,语气里满是自豪与信赖。站岗的士兵会指着远方的营帐说“那是沈将军的帐子,有她在,狼啸峪就固若金汤”;炊事班的伙夫会在盛饭时念叨“沈将军不让我们克扣粮食,咱们也得把热汤给兄弟们送到跟前”;连刚入伍的新兵,都会把“沈将军在鹰嘴涧杀退敌军”的故事当作榜样。
靖安侯沈睿的伤势,在军医的精心调养下也渐渐好转。虽还不能下床行走,更无法亲临前线指挥,但已能靠在榻上处理一些紧要军务。每当听到手下人汇报沈清辞在军中的作为,他总会沉默许久,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知道,女儿女扮男装、投身军营,本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可她不仅走下来了,还走得如此坚定、如此出色。他曾担心她会被军中的险恶吞没,会因身份暴露陷入危机,可如今看来,她早已用自己的方式站稳了脚跟,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强大。
然而,表面的稳固与平静之下,沈清辞的心头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关于黑鹰商队的调查,自从老鹰沟那次意外惊动后,便彻底陷入了僵局。
那之后,所有明里暗里的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掐断。她曾派人重返老鹰沟的废弃戍堡,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枚脚印、一粒米屑都未留下,只余下冰冷的石墙与呼啸的寒风;她命人沿着之前发现的隐秘小径巡查,往日里偶尔能见到的车马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她甚至让暗哨混入边关的市井,打探关于“黑鹰”的流言,可往日里还能听到只言片语的商贩、酒客,如今要么摇头说“不知”,要么干脆岔开话题,连“黑鹰”两个字都不愿提及。
对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彻底蒸发在北境的土地上,又像是潜伏到了更深、更暗的水下,屏住呼吸,等待着最佳时机。
沈清辞派出的暗哨几乎无孔不入,日夜轮流监视着边关的商道、驿站、甚至是一些偏僻的村落,可几个月过去,依旧一无所获。她案头的抽屉里,至今存放着仅有的几样线索:那几粒泛着幽蓝光芒的幽熖石碎屑,是从老鹰沟戍堡的灰烬中找到的,质地特殊,绝非寻常之物;半张被火烤焦的货单残页,上面模糊的字迹只能辨认出“内务府”“供应”等零星字眼;还有她根据这些线索做出的推断——这只黑鹰商队,极有可能与京城的宫廷内务府有关,背后牵扯的势力远超北境。
可这些都只是推测,缺乏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没有证人,没有物证,没有确切的交易记录,她就算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无法找到突破口,更无法将其公之于众。她甚至怀疑,对方或许早已知道她在调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暂时没有对她动手,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面敌军的冲锋更令人窒息。
沈清辞清楚,这绝不是结束。黑鹰商队背后的网络如此庞大,涉及的利益如此复杂,绝不可能因为一次侦查就彻底放弃北境这条线路。眼前的平静,不过是对方的缓兵之计,他们在暗中积蓄力量,调整策略,或许正在酝酿着一个更大、更危险的阴谋——可能是囤积粮草,可能是勾结外敌,也可能是针对北境军、针对她,甚至针对京城的某个势力。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她常常在深夜辗转难眠,脑海里反复梳理着那些零碎的线索,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与秦岳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段特殊的时期里,变得愈发微妙。
自那次格斗训练后,有些东西悄然改变。秦岳不再用那种带着探究、疑惑的目光审视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而复杂的关注——像是看穿了什么,却又选择了沉默。他们依旧每日商讨军务,从防线部署到粮草调配,从敌军动向到士兵训练,配合得依旧默契,甚至比以往更加顺畅,仿佛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无需言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