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秦淮河水,静静流淌。
转眼间,萧曦已过百日,褪去了新生儿的红皱,变得白胖可爱,黑亮的眼珠如同浸水的葡萄,对世间万物充满了纯然的好奇。
宓瑶的身体在秦太医的精心调理与萧景珩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也日渐康复,甚至因经历了生育的淬炼,眉宇间更添了一份以往未曾有过的如同玉石经过盘磨后的温润光泽与沉静力量。
她依旧住在江宁这处临水的别院里,远离京城织造革新司的喧嚣与朝堂的暗涌。
萧景珩以“皇子需巡视江南新政”为由,延长了在江宁的停留,将大部分公务移至此处处理,只为让她能有一个安心静养的环境。
外界关于她的议论似乎渐渐平息,至少表面上如此。皇帝对弹劾的留中不发,以及她那份《乞归养疏》中展现的顾全大局与务实成果,让许多观望者暂时收敛了锋芒。
这日清晨,宓瑶醒来时,发现萧景珩已不在身侧。
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
初夏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荷塘初绽的清香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乳母正抱着咿呀学语的萧曦在廊下看鸟,小家伙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发出咯咯的笑声。
望着这安宁的一幕,宓瑶心中一片平和。
她回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的女子,云鬓微松,面容清减了些,却眼神澄澈,神态安详。
她拿起木梳,缓缓梳理着长发。
这个动作,她以“沈清辞”的身份做过无数次,也曾以“陆铮”的灵魂旁观并鄙夷过其“繁琐”。
但此刻,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镜中映出的容颜,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这副皮囊、对这个身份的全然接纳与归属感,都如此真实而自然。
我是宓瑶。
我曾是陆铮,拥有他的记忆与视角。
我曾是沈清辞,承载她的身份与命运。
而此刻,站在这里,呼吸着江宁晨风的,只是一个完整的“我”。
没有挣扎,没有割裂,只有如水滴归海般的圆融。
那些属于男性的曾经显得格格不入的思维棱角,已在一次次现实的磨砺与情感的浸润中,被包容、转化,成为了她独特认知的一部分;而那些属于女性的、曾被视为“弱点”的敏感、柔韧与孕育之力,则被她珍视并淬炼成了内在的力量源泉。
她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也不再纠结于“我是谁”的诘问。
存在本身,已是答案。
用过早膳,她信步走到临水的小书房。
这里成了她产后静养期间最常待的地方。
书案上,除了日常翻阅的织造典籍、各地上报的革新文书,还多了一叠她近日陆续写下的手稿——
并非那日对萧景珩提及的意图公之于众的“证言”,而是一些更私密更随性的随笔。
记录育儿的点滴欣喜与困惑,追忆穿越以来的心路变迁,勾勒对未来的一些朦胧构想。
书写,于她而言,不再是为了对抗或言说,更像是一种内在的梳理与对话,是灵魂趋于圆满后的自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