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规矩”学习,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磨去他的棱角,也让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被迫提升——
他能像个蹒跚学步的稚子般,走出勉强符合要求的“莲步”了。
他能用那细得吓人的嗓音,说出蚊子哼哼般“宜柔宜缓”的请安话了。
他甚至能忍着恶心,绣出几针勉强能看出是朵歪花而不是一团乱麻的图案了。
他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不合身模具里的活物,每一次呼吸都在对抗模具的形状。
然而,比这些具体礼仪更令人窒息的是无处不在的空间禁锢。
他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自己的院落里。
出院门?想都别想。
王氏下了严令,在他“学好规矩”之前,禁足令永不解除。
院门口日夜都有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美其名曰“伺候”,实则是监视。
院子不大,几步就能走完。
抬头是四四方方的天,低头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
假山、鱼池、几竿翠竹、一架秋千……
初看或许雅致,看上几百遍,只觉得像舞台布景,虚假又逼仄。
那架秋千尤其刺眼。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象征着某种轻盈与欢愉,却与他此刻沉重压抑的处境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他从未见人碰过它,或许原主也早已失去了嬉戏的心情。
妈的,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还是豪华单间牢房!
他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
用着那该死的、小碎步的“莲步”,感觉自己像个在笼子里打转的困兽。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晨昏定省”。
每日清晨,无论风雨,他必须早早起身,严格按照容嬷嬷教习的仪态,由柳嬷嬷和春桃“护送”着,穿过几道回廊,前往继母王氏所住的正院请安。
这段路,成了他每日第一次“公开受刑”。
他必须低眉顺眼,步伐不能快也不能慢,遇到府里的管家、有头有脸的仆役,甚至得微微停下,颔首致意——
一个主子向奴才!虽然对方会立刻惶恐地避让行礼,但这种身份的错位感和屈辱感让陆铮如鲠在喉。
偶尔会遇到同样去请安的沈月柔。
她总是打扮得光彩照人,像只花蝴蝶般“飞”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
动作看似亲昵,指甲却暗暗掐进他的肉里,声音甜得发腻:“姐姐今日气色真好,看来容嬷嬷的教导真是有效呢。”
每一次接触,都让陆铮胃里一阵翻腾,却不得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练习了无数次的“温婉”笑容。
请安的过程更是枯燥而压抑。
王氏通常会慢条斯理地梳妆,让他们在外间等候良久,才施施然出来,接受他们的叩拜问安。
然后便是例行的敲打和训诫,无非是“谨守规矩”、“莫丢侯府脸面”、“好好跟容嬷嬷学”之类的车轱辘话。
陆铮垂着头,盯着冰冷的地砖,心里早已用最恶毒的语言将王氏和沈月柔诅咒了千万遍。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摆放在那里的物件,唯一的价值就是接受检视和训导。
请安结束后,同样的流程再走一遍,被“护送”回自己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