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顾家老宅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栋承载了顾言琛大部分童年记忆的房子,此刻正举办着一场久违的家庭聚会。起因是顾言琛的父亲顾明远在一个月前因心脏问题住院,虽然手术成功,但这场健康危机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家族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客厅里,双胞胎女儿顾念星和顾念玥正乖巧地坐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角落,陪着刚从医院回家休养的爷爷顾明远下棋。念星执黑,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像个小大人;念玥则负责在旁边叽叽喳喳地“指导”,时不时还要塞一颗葡萄到爷爷嘴里。顾明远脸上带着久违的、松弛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场病,似乎软化了他身上那种一贯的、学者式的严肃。
沈清玥和婆婆林静茹在开放式厨房那边忙碌着,准备着下午茶的点心。林静茹退休后迷上了烘焙,此刻正手把手地教沈清玥做顾言琛小时候最爱吃的杏仁瓦片。婆媳俩低声交谈着,偶尔传来轻轻的笑声,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顾言琛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静静地看着楼下这一幕。他的手搭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那上面还留着他小时候调皮刻下的一道浅浅划痕。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种混合着欣慰、释然,还有一丝淡淡伤感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这次父亲生病,像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了这个家庭一直以来的“快进键”,迫使每个人停下来,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
他还记得父亲刚被推进手术室那天,母亲林静茹紧紧攥着他的手,那双在讲台上执鞭数十载、从未颤抖过的手,此刻却冰凉而用力。她看着手术室门上亮起的红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言琛,你爸爸他……他一直以你为傲。”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言琛瞬间红了眼眶。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忙碌的、疏离的。不是在书房伏案工作,就是在世界各地参加学术会议。他的童年,更多的是由祖父母、保姆和数不清的玩具构成的。父亲的爱,是体现在为他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却吝于给他一个拥抱,一次陪伴。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名为“期望”的玻璃墙。父亲期望他继承衣钵,成为学者;而他,却选择了一条在父亲看来“浮华不安”的演艺道路。
这条路上,他拿了再多的奖,获得了再高的荣誉,似乎都难以换来父亲一句直接的肯定。那种深埋在心底的、渴望被至亲认可的匮乏感,是他在星光璀璨之下,始终无法完全填补的隐秘角落。
直到这次,父亲在病床上,麻药刚过,还虚弱得说不出话时,却用眼神示意母亲拿来纸笔,颤巍巍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儿子的戏,好看。”
那一刻,顾言琛站在病床边,看着那张纸条,所有经年累月的隔阂、委屈和故作坚强,都在瞬间土崩瓦解。他背过身去,用力抹了一把脸。
“站在这里做什么?”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言琛回头,是沈清玥。她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刚烤好的杏仁瓦片,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没什么,”顾言琛接过碟子,牵起她的手,目光重新投向楼下,“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沈清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她轻轻靠在他身侧,声音柔和:“爸爸这次生病,虽然吓人,但未必全是坏事。”她顿了顿,继续说,“你知道吗,你进手术室那天,妈妈跟我说了很多。”
顾言琛看向她。
“妈妈说,爸爸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们那代人,表达爱的方式就是那么笨拙。他觉得给你最好的物质和生活,严格督促你的学业,就是对你最大的负责。你选择演戏,他最初是反对,不是觉得演员不好,是怕那个圈子太复杂,你吃亏,他……保护不了你。”
顾言琛沉默地听着,喉结轻轻滚动。
“后来你成功了,他其实偷偷收藏了你所有的作品,包括那些只有几分钟镜头的早期电影。妈妈说他经常一个人在书房,戴着老花镜,反复看你演的戏。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儿子,你演得真好’。”沈清玥握紧了他的手,“他怕说出来了,就显得他过去的反对是错的,也怕打扰你的世界。”
顾言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漠不关心背后,是父亲沉默而固执的注视。那堵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多年的冰墙,并非坚不可摧,只是两个同样骄傲、同样不擅表达的男人,谁都没有先伸出融化它的手。
“下去吧,”沈清玥轻轻推了他一下,“瓦片要趁热吃,这是妈妈特意为你做的。”
顾言琛点点头,和她一起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