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顾言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巨大失望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谓的“潜规则”,他听过,却从未想过会如此直接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抽回了手,动作之大,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清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对方昂贵的西装。
副导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层和善的假面剥落,露出底下的精明与不耐:“顾言琛,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个角色,多少人挤破头想要?我能捧你,也能踩你。识相点,今晚跟我走,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不然……”
后面的话,副导演没有再说,但那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他甚至报出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和房号。
顾言琛站了起来。因为愤怒和屈辱,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看着对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谦逊,只剩下冰冷的、不容侵犯的凛然。
“李导,”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感谢您的赏识。但这个角色,我不要了。”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包间。身后的目光如同芒刺,但他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浊气,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很可能还有未来在这个剧组、甚至与这个副导演相关的所有机会。
他徒步走回那个地下室。一路上,城市的霓虹璀璨,车水马龙,却都与他无关。推开那扇冰冷的铁门,霉味依旧,潮湿依旧,但此刻,这里却是他唯一能守护自己尊严的堡垒。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光投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床边,颓然坐下。黑暗中,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委屈吗?委屈。后悔吗?不后悔。
那一刻,他想起了童年时空荡荡的大房子,想起了父母在越洋电话里冰冷的“为你好”,想起了跑龙套时那些轻视和嘲弄的眼神……如果他连这最后的底线都守不住,那么他背离家族、承受这一切苦难,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拳头,摸到墙上的开关,“啪”一声,拉亮了那盏悬挂在房间中央的、光线昏黄的白炽灯。
灯光驱散了浓稠的黑暗,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这方寸之地。他走到那张掉漆的书桌前,上面摊开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书页被他翻得起了毛边,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旁边,是厚厚一沓电影碟片,都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希区柯克、黑泽明、王家卫……每一个导演的镜头语言,每一位伟大演员的表演细节,都是他在无数个夜晚,对抗孤独与迷茫的精神食粮。
他拿起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是的,他可以失去角色,可以住地下室,可以啃冷馒头,但他不能失去对“表演”这两个字最纯粹的敬畏,不能背叛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初心。
“实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清晰可闻,“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你站着,把想演的角色演了。”
从那天起,他更加疯狂地磨炼自己。对着地下室斑驳的墙壁练习台词,揣摩每一种情绪的表达;反复观看经典影片,一帧一帧地拉片,分析镜头和表演;即便没有通告,他也坚持晨跑、健身,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他将所有的不公与屈辱,都化作了向上攀登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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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酒店的套房里,顾言琛缓缓从回忆中抽离。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熊奖杯,冰冷的金属此刻仿佛有了温度。
那个在地下室靠着微光坚持的少年,如今真的手握星光,站在了世界瞩目的舞台上。
他走到书桌前,将奖杯轻轻放在桌面上,与笔记本电脑、剧本和一盏温暖的阅读灯并列。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置顶的一张照片,是沈清玥和两个女儿熟睡的侧脸,温柔静好。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地下室的微光,从未熄灭。
它只是化作了如今的万家灯火,以及,他心底那片终于被爱与责任填满的、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