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孤岛初成(1 / 2)

记忆的起点,常常混杂着某种特定的气息与光线。

对于顾言琛而言,那是老宅书房里,陈旧书卷与清冷空气混合的味道,以及午后斜阳透过繁茂的梧桐树叶,在冰凉的红木地板上投下的、斑驳而晃动的光斑。

六岁那年的夏天,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他穿着浆洗得挺括的小衬衫和背带短裤,像一个人偶般,安静地站在玄关处。脚边放着他那只印着星际飞船图案的小行李箱,里面装着他最喜欢的几本书、一个有些掉漆的机器人模型,以及母亲昨夜悄悄塞进去的一盒包装精美的比利时巧克力。

父亲顾培渊和母亲林静书穿着剪裁利落的旅行装,正低声与祖父交谈。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还是能捕捉到“学术交流”、“为期两年”、“麻省理工”这些零碎的词语。祖父拄着拐杖,神情是一贯的严肃,偶尔颔首,目光扫过他时,带着一种审视与期望交织的复杂情绪。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与拉扯。小言琛只是仰着头,看着父母。母亲蹲下身,整理了一下他本就一丝不苟的衣领,她的手指很凉,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言琛,在家要听祖父祖母的话,”她的声音温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好好读书,爸爸和妈妈完成工作就回来看你。”

父亲的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力道有些重:“男孩子,要坚强,独立。”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父母站起身,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母亲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有歉疚,有不舍,但最终还是被门外等候的汽车喇叭声催走了。

沉重的雕花木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喧闹与温度。偌大的宅邸,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院子里聒噪的蝉鸣,固执地穿透进来,更反衬出屋内的空荡。

祖母从偏厅走出来,是一位同样不苟言笑的老太太,穿着素雅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看了看孙子,语气平淡无波:“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在二楼东侧。王妈会照顾你的起居。下午的家庭教师三点过来,别迟到。”

这就是他接下来两年,乃至更长时间生活的全部轮廓。

祖父是退休的大学教授,祖母出身书香门第,这个家规矩森严,秩序井然。一切都遵循着古老的时钟和既定的日程表。早餐七点,午餐十二点,晚餐六点,雷打不动。食不言,寝不语。饭后有半小时的散步时间,然后是雷打不动的阅读或练字。

他的房间很大,朝南,带一个阳台。家具是厚重的实木,床单是冰冷的丝绸。墙上没有卡通贴纸,桌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玩具,只有一排排按照高低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从《三字经》、《千字文》到《十万个为什么》,从《安徒生童话》到简化版的《资治通鉴》。这里不像一个六岁男孩的卧室,更像一个微型图书馆或修道院的单间。

最初的几个夜晚,他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窗外陌生的风声和老宅木头发出的细微“嘎吱”声,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形的恐慌将他包裹。他想念母亲睡前温柔的晚安吻,想念父亲把他扛在肩头时的坚实臂膀。但他没有哭。他记得父亲的话——“男孩子,要坚强。”他把脸埋进冰冷的枕头,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将那几乎要溢出的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