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谁不怕啊?那是犯王法的事,可后来,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东头李老歪家儿子也三十多了,凑了钱让胡三弄回来一个,那姑娘闹得凶,吊脖子没死成,被打断了一条腿,后来也老实了,还生了俩小子…”
“再然后,这营生就像山洪开了个口子,堵不住了…”王婆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一家,两家…越来越多人找胡三,村里太穷了,本村的姑娘但凡有点门路都想往外嫁,留下的光棍越来越多…买一个媳妇的钱,比攒一辈子彩礼都便宜…而且,买来的跑不了,就算打死了,扔后山就行,没人会知道…”
“二十年了…得有二十年了…”王婆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夜空,“多少姑娘…俺都记不清了…有的认命了,像牲口一样活着,生孩子,干活,有的…性子烈啊,往死里打,打死了,就用破草席一卷,趁夜扔到后山那个野坟沟里,夏天都能闻到味儿…”
“当年被拐来的那些女娃娃,还活着的没几个了,西头老光棍家那个,早就疯了,天天在院子里唱歌,前街买来的那个,逃跑被抓回来,腿被打折了,现在只能爬…”
她偷偷看了一眼凌循,赶紧补充,“她们跑不出去的,村子就一条路,挨家挨户的门口上都挂着个大铁铃,谁家看见生面孔往外走,就使劲摇,全村的男人都会拿着锄头扁担出来,跑不掉…根本跑不掉…”
说到这里,王婆子仿佛找到了某种扭曲的借口,语气激动起来:“这…这能全怪俺们吗?啊?村里为啥没女娃?还不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儿子顶门户,生下来一看是带把的,当场就能笑出声,要是女娃…多半就掐死,或者扔尿桶里溺死了,稍微心软点的,养到能走路就卖给更偏远的地方换点钱…哪还有姑娘嫁人?”
“娶不上媳妇,老李家就要绝后啊!俺家建军是独苗!买来的咋了?也是花了真金白银,两万块啊!跟在城里娶媳妇要彩礼,有啥区别?不就是地方远点吗?”她突然振振有词,那套罪恶的逻辑仿佛早已深入骨髓。
“她们就是不听话!不打不服帖!打服了,给俺家生了孙子,不就是一家人了?”
凌循听完这漫长的供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她没有愤怒的斥责,没有道德的审判,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一个冷静的医生,终于确认了病灶的深度和范围。
然后,她伸出手,在王婆子惊愕的目光中,再次将那块脏臭的破布塞回了她的嘴里。
王婆子“呜呜”地挣扎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这么多,换来的还是这个。
凌循没有解释,她抬起手,左右开弓,对着王婆子那张堆满皱纹的老脸,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
“啪!啪!啪!”
王婆子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凌循停下手,她看着王婆子那副惨状,眼神里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
批判或者教化?她没那个兴趣,这种深植于贫瘠土壤,被愚昧和自私浇灌出的恶之根,早已盘根错节,与整个村落的生存方式融为一体。
言语无法净化这里。
道理也无法穿透这里。
它们只认得一种东西,那就是疼痛,彻骨的,灭顶的,足以将一切连根拔起的疼痛。
她可不是什么圣人,她是收割者。
她站起身,不再看地上这对母子,寒风卷过院子,带着远山的积雪和血腥的气息,仿佛即将搅碎这看似平静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