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抬头，看见同村的王婆子站在门口，一脸讥诮的笑容。这王婆子向来爱嚼舌根，以前就没少说宋家儿媳们的闲话。
“随便看看。”赵金凤不自在地收起货单。
王婆子却不肯罢休，走进来凑近一看，顿时笑出声：“哎呦，还真是学认字呢！这么大年纪了，装什么文化人？认识几个字能当饭吃？”
赵金凤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手中的铅笔捏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林薇从外面走了进来，听见了王婆子的话。
“王婶，话不能这么说。”林薇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我妈学认字，一不耽误干活，二不碍着别人，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多认字总是好事，起码不会被糊弄。”
王婆子撇撇嘴：“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学会啥？白费劲！”
“活到老学到老，我妈有这个心，我们全家都支持。”林薇走到赵金凤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我妈聪明着呢，这才学了不到一个月，已经认得一百多个字了。”
王婆子讪讪地走了，赵金凤却久久没有说话。
“妈，您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嫉妒。”林薇安慰道。
赵金凤摇摇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她不说我还不敢确定，她这一说，我倒非要学出个样子来不可！我偏要让她看看，五十多岁的人能不能学会认字！”
从那天起，赵金凤更加用功了。
她让婷婷给她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每天认五个新字，复习前一天学的字。她甚至把生字写在手心上，做饭、洗衣的时候，一有空就瞄一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宋家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测试。
“妈，您试着读读这个。”林薇把一张纸递给赵金凤。
纸上写着一小段话，是林薇亲手写的。
赵金凤戴上老花镜，凑在灯下，一字一顿地念起来：
“亲—爱—的—奶—奶：您—辛—苦—了。我—们—爱—您。”
念完这段话，她愣住了，抬头看着围在身边的家人。林薇、楚瑶、周晓云、婷婷、小草...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这...这是...”赵金凤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我们想对您说的话。”楚柔声说，“妈，您真的念出来了，一个字都没错。”
赵金凤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手中的纸上，晕开了墨迹。她慌忙用手去擦，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第一篇文章”。
“我...我真的读出来了？”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是的，奶奶，您全都读对了！”婷婷扑进她怀里，“您太棒了！”
那一刻，赵金凤泪流满面。没有人知道，对她而言，能够亲自读懂家人写给她的话，意味着什么。
那不只是认了几个字，而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她曾经被排除在外的，由文字和知识构成的世界。
从那天起，赵金凤的学习热情更加高涨。她开始尝试读报纸上的标题，看商品的说明书，甚至能够看懂孩子们成绩单上的“优秀”“良好”等评语。
最让她自豪的是，三个月后，她竟然能够磕磕绊绊地读完婷婷写的一篇短文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婷婷把自己写的《我的奶奶》递给赵金凤。
“奶奶，您试着读读看。”婷婷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赵金凤深吸一口气，开始读起来：
“我—的—奶—奶—是—一—个—勤—劳—的—人...她—每—天—很—早—起—床...为—全—家—人—做—早—饭...”
她读得很慢，偶尔会卡壳，但在孙女的提示下，最终还是把整篇文章读完了。
文章里，婷婷写着奶奶如何操持家务，如何照顾家人，如何在五十多岁的年纪开始学认字...
“奶奶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赵金凤念到最后一段，“她不怕别人笑话，不怕学习困难...我要向奶奶学习，永远不放弃...”
读到这里，赵金凤再也念不下去了。她把孙女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
“写得真好...奶奶...奶奶...”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心情。
那天晚上，赵金凤在她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今天读了婷婷写的作文。我很高兴。学习让我快乐。”
没有人笑话她的语法简单，没有人指出她的字迹稚嫩。当她把本子拿给家人们看时，迎接她的是热烈的掌声和真诚的赞美。
“妈，您写得越来越好了！”林薇指着本子上的“快乐”两个字，“这两个字写得特别工整。”
楚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礼物——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
“妈，送给您。以后有不认识的字，就可以自己查了。”
赵金凤接过那本厚厚的字典，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封面，像是触摸着什么稀世珍宝。
“谢谢...谢谢你们...”她喃喃道，眼中泪光闪烁，“要不是你们...我一辈子都不敢想...我这个农村老太太...还能有今天...”
宋老实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他走到老伴身边，拿起她的本子，看着上面稚嫩却认真的字迹，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深夜，林薇起夜时，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轻轻推开门，看见赵金凤还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一页页地翻看着那本新字典，口中念念有词。
灯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专注而满足的神情。
林薇轻轻关上门，没有打扰她。
回到房间，她推醒熟睡的宋卫国，轻声说：“咱妈还在书房看书呢。”
宋卫国睡眼惺忪地嘟囔：“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林薇躺回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刚穿越来时赵金凤对她的刁难，想起这些年婆媳关系的点滴变化，想起赵金凤从一个固执守旧的农村婆婆，变成如今这个愿意在五十多岁开始学认字的老人...
这其中的转变，何尝不是这个时代变迁的缩影呢？
第二天一早，当赵金凤顶着黑眼圈却精神焕发地出现在早餐桌上时，她兴奋地告诉大家：
“我昨晚查字典，学会了一个新词——‘进步’。”
她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两个字，然后抬头看着全家人，眼中闪着光：
“我觉得，我每天都在进步。”
那一刻，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满是笑容的脸上。林薇忽然觉得，这个曾经让她头疼不已的婆婆，此刻可爱得令人心疼。
而站在门口的小草，看着奶奶认真写字的样子，悄悄对身边的婷婷说：
“姐姐，我以后也要像奶奶一样，活到老，学到老。”
婷婷点点头，眼中满是敬佩：“是啊，奶奶是咱们最好的榜样。”
窗外，朝阳初升，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