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机送到超市的那天,林薇特意让两家店都提前打烊,员工们全挤到二楼办公室——那是粮站原来的仓库,现在隔出了一间小办公室,地上还留着粮囤的印记。
楚瑶把打字机放在桌上,掀开防尘罩,银灰色的机身在灯光下泛着光。“大家看,这是Shift键,按一下能转换大小写,”她指尖落在键盘上,轻轻一按,“还有这个回车键,打完一行按它,光标就会跳到下一行。”
键盘敲击声清脆,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显眼。刘淑珍是第一个尝试的,她攥着打字机专用的硬纸板,小心翼翼按下去,当一个清晰的“A”印在纸上时,她眼圈都红了:“这比我绣花还精细!以后再也不用怕写歪字了!”
李小明年轻,学得快,试着打了一张进货单,打完后数了数时间,忍不住喊:“比我手写快三倍!这下再也不用加班对账了!”
最让人意外的是老张——他今年五十多,之前总说“老骨头学不会新东西”,今天却凑在最前面,等李小明打完,他犹豫着伸出手:“我……我也试试?我儿子在城里当秘书,要是知道我会用打字机,准得吓一跳!”
可新鲜劲儿没过多久,问题就来了。铁牛力气大,按键盘时总用猛劲,没两天就把色带打穿了;宋小兵记不住键盘字母位置,手指在键盘上找半天,打得比手写还慢;更麻烦的是,打字机需要的蜡纸和油墨,县城供销社根本没有,跑了好几家文具店都没买到。
楚瑶急得没办法,只好托宋家兄弟下次去省城进货时,特意绕到文具批发市场,才买回来几卷蜡纸和两瓶油墨。她还专门找了张废报纸,教铁牛控制按压力度:“你就当是按在鸡蛋上,不用太使劲,字也能印清楚。”铁牛练了一下午,手指都酸了,总算不再打穿色带。
转机来得很突然——县里要评选“先进个体工商户”,要求提交书面材料,还得是一式三份。周晓云自告奋勇,用打字机打材料,她把楚瑶教的格式用上,标题加粗,段落对齐,连标点都标得整整齐齐。
等材料交上去,工商局的办事员都愣了:“这材料是你们自己打的?比我们局里打字员打得还规范!”
颁奖那天,工商局的王主任特意找到林薇,指着材料说:“你们宋家超市是真不一样,敢用新东西,还能用好。以后有什么新政策,我们都先跟你们说说。”
这话传出去,县里的商户都跑来超市看打字机。粮站的张主任也来了,看着办公室里的打字机,又瞅了瞅楼下货架上的货物,感慨道:“当初把仓库租给你们,真是租对了!你们这不是做买卖,是给咱县城带新风气啊!”
从那以后,常有商户来借打字机打材料,林薇干脆定了规矩:熟人免费,不熟的收五毛钱一张——既帮了忙,也能补贴点蜡纸钱。
夜深了,超市里的人都走光了,林薇和楚瑶还在办公室整理打字机使用手册。月光透过粮站高大的木窗洒进来,落在打字机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还记得咱们刚来时吗?”楚瑶靠在桌边,声音很轻,“那时候超市刚开业,连电灯都得省着用,晚上算账全靠煤油灯。”
林薇点头,指尖划过打字机的键盘:“现在都有打字机了。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用上真正的计算机?就像省城百货大楼里那样的。”
“快了。”楚瑶望向窗外,夜空里有几颗星星在闪,“也许明年,也许后年。重要的是,咱们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从算盘到计算器,再到打字机,不都是一步步过来的吗?”
楼下传来隐约的声音——是刘淑珍在教新员工用计算器,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着键盘敲击声,穿过楼梯间飘上来。这些声音落在粮站老旧的砖墙上,竟一点也不违和,反而像是一首慢慢向前走的歌。
粮站墙上的老挂钟“当”地响了一声,十点了。钟声在空旷的超市里荡开,又慢慢沉下去。林薇和楚瑶对视一眼,都笑了——她们知道,这个夜晚不只是多了一台打字机,更是她们朝着未来,又多走了一小步。
而此刻,省城的某个仓库里,几个工人正围着一堆纸箱卸货,箱子上印着“Ib”的标志。没人知道,这些黑色的机器,即将在几年后,彻底改变这个时代的模样——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