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裹着泥土的湿气,沾在林薇的布鞋尖,每走一步都带起细碎的草屑。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把寂静的小路撕出个软乎乎的口子,她挎着空篮子走在道上,脑子里还在琢磨茶叶蛋的销路——供销社门口有王素芬,总不能跟她抢生意,可还有哪儿缺热乎吃食呢?
忽然,前几天去卫生院产检的画面冒了出来: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家属,有的攥着搪瓷缸子来回转,有的蹲在墙角啃干馍,咽得脖子都梗着。“对了!卫生院!”林薇指尖猛地攥紧篮子提手,竹篾硌得掌心生疼,心里的念头像冒芽的草——那儿的人着急上火,正缺口方便又顶饿的热乎东西!可刚高兴没两秒,她又顿住脚,眉头皱起来:自己去卫生院卖,会不会分走王素芬的客源?她攥着提手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先找王素芬商量,不能闷头做事。
到王素芬家时,灶间的烟囱正飘着淡青色的烟,锅里的茶香混着八角味飘出来,勾得人鼻尖发痒。王素芬正弯腰搅卤汁,袖口挽起来,露出手腕上的老茧,见林薇来,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手上还沾着茶叶末:“妹子咋来了?快坐,建军刚还念叨你呢。”炕上的宋建军靠在被褥上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地转着,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见林薇来,笑着抬了抬下巴:“林姐,俺编的筐子,下次你装茶叶蛋能用。”
“大姐,俺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林薇坐在炕沿上,开门见山,“前几天去卫生院,见好多家属没吃的,想把茶叶蛋摆到那儿卖,就是怕……怕分了你的生意。”
王素芬一听,立刻摆着手笑了,眼角皱成细碎的纹:“妹子这说的啥话!这生意本来就是你帮俺做起来的,要不是你,俺这锅茶叶蛋还不知道要在哪个墙角躲着呢。你想去哪卖就去,俺哪能拦着?”
“那不行。”林薇坐直身子,认真得很,“这方子是您的,俺去卖,得给您分两成收入,算配方的使用费。”
王素芬这下急了,伸手按住林薇的手,掌心糙得磨人:“这可使不得!方子是俺自愿教你的,哪能要你的钱?你帮俺挡横、帮建军申请补助,俺感激还来不及呢,咋能再要你钱?”
两人推让了好几个来回,王素芬的脸都急红了,最后林薇只好换个说法:“那俺每天给您五毛钱,就当是……俺跟您买香料的钱,这样总行了吧?”
王素芬还是摇头,把林薇的手往回推:“妹子,你的心意俺领了,钱俺真不能要。你要是过意不去,以后多来跟建军说说话,这孩子闷得慌,就愿听你讲外头的事。”见王素芬态度坚决,林薇只好先应下,心里却盘算着:下次收鸡蛋时,多给她留些新鲜的,总得让她少些负担。
回到家时正是午休,男人们刚从工地回来,满脚的泥,蹲在院角的石板上洗手,水花溅在砖堆上,混着尘土留下深色的印子。大嫂李红梅抱着小草坐在屋檐下,正用小调羹喂米糊,小草张着小嘴“啊呜”着,嘴角沾着米糊。
林薇刚把想法说出来,赵金凤就炸了毛。她正擦着灶台的黑灰,手里的抹布“啪”地甩在灶台上,眉头拧成疙瘩:“去卫生院卖东西?那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人家家属心里正焦着呢,你去凑跟前卖东西,人家不说你钻空子、没良心?再说盖房的活计多紧,男人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还要折腾这个,不怕分心误了工期?”
宋卫国用毛巾擦着脸,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也皱着眉:“而且本钱从哪来?盖房的钱都是借的,一分都动不得。”
楚瑶正择着野蘑菇,闻言抬头,手里还捏着个带泥的蘑菇:“我觉得能试试。薇薇做的茶叶蛋比镇上卖的还香,卫生院的人肯定愿意买。咱们就用早晚的时间做,早上男人们上工前煮好,傍晚下工后打包,不耽误修房子。”
晚饭后,院里的灯拉亮了,昏黄的光洒在砖堆上。林薇蹲在桌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算账,笔尖在纸上划着:“一个鸡蛋三分钱,香料和煤炭算两分,成本五分,卖一毛钱一个,一个能赚五分。一天卖五十个,就能赚两块五,一个月就是七十五块——够给工人们添两回肉,还能还点盖房的债。”
第二天晌午,工人们歇着吃饭,林薇把账本递到赵金凤面前。赵金凤凑着光看,手指点着纸上的数字,眼神慢慢软下来:“能赚这么多?可本钱……”
“俺用自己的私房钱垫着,先在村里收鸡蛋。”林薇早有打算,“村里家家养鸡,鸡蛋吃不完都要攒着去供销社卖,咱们按供销社的价收,还能省得他们跑远路,肯定愿意。”
宋老实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的火星子在昏暗中亮了又灭,他磕了磕烟袋,慢悠悠开口:“政策放宽了,允许搞副业。薇薇有心气,又不耽误正事,就让她试试。”一家之主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再反对,宋家的茶叶蛋生意,就这么在修房的叮当声里定了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薇和楚瑶就挎着篮子出门收鸡蛋。先去了李婶家,李婶一听是收鸡蛋,忙撩起围裙往灶房跑,从瓦罐里掏出二十多个鸡蛋,蛋上还沾着细细的绒毛:“这些都是刚攒的,新鲜着呢!供销社一斤八分钱,你们也按这价,省得俺跑二里地去镇上。”临走时,李婶还拉着林薇的手:“以后有鸡蛋俺都给你们留着,要是不够,俺再跟隔壁问问。”
接着去张大爷家、王大妈家,大多村民都热络得很,有的还把鸡蛋往篮子里塞:“薇丫头,你家盖房辛苦,这点鸡蛋你拿着,算俺们帮衬的。”林薇都执意按价给钱,说好了是收,不能白要。
到村西头赵家时,却碰了钉子。赵老婆子斜靠在门框上,手里捻着线头,眼睛斜睨着两人的篮子,嘴角撇得能挂油瓶:“收鸡蛋?你们宋家盖房欠着债呢,还折腾这些?别是把鸡蛋倒腾去卖高价,投机倒把的事可做不得!”
楚瑶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理论,林薇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口——赵老婆子在村里爱嚼舌根,真吵起来,以后收鸡蛋就难了。她笑着对赵老婆子说:“赵奶奶,俺们就是做点茶叶蛋自己卖,贴补家用。您要是舍不得卖,俺们就去下一家,不麻烦您。”
赵老婆子哼了一声,却还是转身进了屋,拎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十几个鸡蛋:“俺可不是怕你们亏了,是这些蛋再放就坏了。”林薇接过鸡蛋,按价给了钱,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才拉着楚瑶离开。
一天跑下来,两人收了两百多个鸡蛋,篮子沉得压得胳膊酸。楚瑶揉着胳膊,又喜又忧:“这么多蛋,光靠咱们俩,做得过来吗?修房子的活也不能落。”
林薇却有底气:“没问题,妈和大嫂得空就能帮忙。早上男人们上工前,咱们把蛋洗好扎孔;傍晚下工后,一起煮卤汁,熬着的时候还能择菜做饭,两不耽误。”
接下来的日子,宋家院里天天飘着茶香,只是这香气总带着股“忙碌的味道”——清晨天还没亮透,灶膛里的火光映着赵金凤的脸,她刚和完水泥的手上还沾着灰,抓起柴火添进灶里时,灰屑落在围裙上,嘴里还念叨着:“火不能太急,不然蛋会裂。”林薇和楚瑶蹲在灶边,一个给鸡蛋扎孔,一个包香料,手指飞快,时不时要起身帮着搬砖;宋老实监工间隙,就坐在院角编竹筐,编好的筐子用来装茶叶蛋,比买的结实;就连向来吊儿郎当的宋卫东,也主动来帮忙,他搬鸡蛋筐的时候,袖口沾的砖灰蹭在筐沿上,却格外小心,脚步放得轻,怕颠坏了鸡蛋,赵金凤见了,难得夸了句:“你小子总算靠谱了回。”宋卫东挠着头笑,耳朵尖都红了:“看你们忙得脚不沾地,俺闲着也不是事。”
大嫂李红梅抱着小草,也常来灶边搭手。小草坐在学步车里,围着灶台转,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锅里的茶叶蛋,时不时发出“呀呀”的叫声,像是在给大家加油,要是有人伸手逗她,还会咯咯笑,把满院的忙碌都揉软了些。
茶叶蛋做好后,林薇每天都会装一小篮,趁着午休送到王素芬家。王素芬每次都要推辞,可林薇硬塞给她:“大姐,这是俺们多做的,您和建军也得补补。”王素芬接过篮子,眼眶总红红的:“妹子,你修房子这么忙,还总惦记着俺们……”
“大姐,明天俺想去卫生院试试,您要一起去吗?”这天送鸡蛋时,林薇问道。王素芬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俺还是不去了,怕给你添乱。你尽管去,要是有人欺负你,俺就去找李主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