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的葬礼办得极为风光,纳兰明珠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灵堂庄严肃穆,吊唁者络绎不绝,排场甚至超过了一些宗室格格。明珠亲自接待往来宾客,面容悲戚却举止得体,言语间对皇家的“恩典”感激涕零,将一个“深明大义”、“忍痛负重”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有回到空无一人的书房,屏退左右,他脸上那层面具才会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恨意。他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生前最喜欢把玩的一块玉佩,眼中是噬骨的冰冷。
“婉儿,你放心,阿玛不会让你等太久……”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钮祜禄氏、李氏……所有亏欠你的人,阿玛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动用自己在朝中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一些看似寻常的人事调动,几封无关紧要的问候信件,几句在吏部、都察院旧部面前的“无意”感慨……如同蜘蛛吐丝,悄然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而长子纳兰性德,也一改往日与文人墨客吟风弄月的做派,更加勤勉地当值,更加留意宫中的风吹草动,尤其是与永和宫、与钮祜禄家相关的任何信息。
乾清宫中, 玄烨确实对纳兰明珠的表现颇为满意。在他看来,臣子就该如此,懂得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让明珠入阁的可能性,以此平衡朝中索额图一系日益增长的势力。
至于后宫那点“小事”,既然太皇太后已经处理妥当,并未引起前朝动荡,他也就将其抛诸脑后,重新将精力投入到繁忙的政务之中。浙江的海防、漕运的疏通、三藩的安置……哪一件不比妃嫔间的龃龉更重要?
只是,偶尔在批阅奏折的间隙,他脑海中会闪过圆姐那双清澈又带着依赖的眼眸,以及那幅献上后却勘探不利的辽东舆图。
李氏的忠心他暂且信了,但那图的蹊跷,他始终心存疑虑。或许,该找个机会,再探探圆姐的口风?或者,换个方向,从李家其他人那里着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圆姐正在逗弄昭意格格,春桃悄悄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圆姐神色微凝,点了点头,示意春桃下去。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春桃打探到,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前两日曾“无意”间向永和宫一个负责洒扫的低等宫女问起,钮祜禄格格解除禁足前后,永和宫可有遣人往西六宫那边去过。
果然,老祖宗还是起了疑心,并且在暗中查证。虽然问话的方式很迂回,查的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下人,但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圆姐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她不能主动去解释,那等于不打自招。最好的办法,是以静制动,同时让桑宁展现出“悔过”和“安分”的姿态。她吩咐下去,让永和宫的宫人近日都收敛些,非必要不与其他宫苑的人往来,尤其是西六宫。同时,她也让玛琭悄悄留意着,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在永和宫附近窥探。
又过了几日, 玄烨果然来了永和宫用晚膳。席间,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辽东的风土人情,问圆姐可还记得小时候在赫图阿拉的趣事。
圆姐心中警铃微作,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面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拣了几件无伤大雅的童年趣事说了,言语间充满了对故乡的怀念,却绝口不提任何与舆图、矿脉相关的人事。她将话题引向了玄烨感兴趣的骑射和山林野趣,巧妙地避开了可能的陷阱。
玄烨见她应对得体,神情自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些。或许,那舆图勘探不利,真的只是时移世易,山川改道?又或者,是索额图手下的人办事不力?
晚膳后,玄烨逗弄了一会儿昭意格格,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又看了看灯下娴静美好的圆姐,心中一片柔软。他暂时放下了那些猜疑,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然而,无论是圆姐刻意的回避,还是玄烨暂时的放下,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幅舆图,依然徘徊在两人之间,也徘徊在波谲云诡的前朝后宫之中。
而叶赫那拉家压抑的仇恨,太皇太后洞悉一切的目光,以及桑宁心中那份对真相的执着,都如同埋藏在地下的暗火,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静静燃烧,等待着某个时机,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