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针尖在锦缎上灵巧地穿梭:“再者,眼下三藩作乱,朝廷用度吃紧,仁孝皇后仙逝也还未满三年,正经的八旗选秀都停了。这次小选,名义上是充实宫女,可你细想想,老祖宗的心思……怕不是也借着这个由头,催着皇上纳些新人,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桑宁恍然大悟,随即不屑地轻哼一声,将剩下的半块点心丢回碟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还当是单给了咱们永和宫什么天大的恩典呢!白高兴一场!原来是老祖宗急着抱孙子了!”
“已是恩典了。”圆姐放下手中的绣绷,认真地看向桑宁,“你想想,若非皇上开了口,内务府哪会如此上心,专程给咱们这里添人?能在年下这当口补进人来,已是体面。”
桑宁撇撇嘴,没再反驳。她端起热茶啜了一口,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探究:“姐姐,你说皇上膝下子嗣不算少,可真正立住了的,除了大阿哥,也就妞妞刚生的那个小阿哥看着结实些。是不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是不是这宫里风水……或是别的什么不大好?”
“宁儿!”圆姐立刻打断她,神色变得严肃,带着一丝责备,“慎言!这等话也是能浑说的?世间万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是咱们能妄加揣测的?尤其事关龙裔,更容不得半点非议!若叫有心人听去,又是一场风波!”她语气严厉,目光紧紧锁住桑宁,眼神里除了责备,更有一丝后怕。
这深宫之中,一句无心之言,足以招来灭顶之灾。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外人在场,才略略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桑宁被姐姐训得缩了缩脖子,,自知失言,小声嘟囔辩解:“我……我这不是心疼那些早夭的孩子么……小小年纪,怪可怜的……”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狐裘上柔软的银毫,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怜悯。
圆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下微动。放下手中的活计,轻轻握住桑宁放在炕桌上的手,目光带着一丝试探,语气也放柔了:“心疼?那你……何不自己生一个?有你这个亲额娘疼着护着,总好过看着旁人的孩子心疼。”
桑宁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只剩下冰冷和抗拒。她撇开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清晰的怨怼和决绝: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他……早已死心了!先前在南苑,他那般待我,让我脸面丢尽!我不记恨他,已是看在你和钮祜禄家颜面上,强忍着性子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直视着圆姐,眼圈微微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倔强:“再者说,这两年,阿玛没了,额娘也跟着去了……家里……家里已经没有需要我去争、去博、去依靠圣宠来庇护的人了。”
桑宁的声音透着无所依的孤寂,钮祜禄家的门楣,曾经是她最大的倚仗和枷锁,如今,只剩枷锁了。
“我如今所求,不过是在这深宫里寻个角落,踏实安稳地过完余生罢了。生孩子?”桑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何苦来哉?给自己添个牵挂,也给孩子添份风险?我……我早就断了这份念想了。”
圆姐看着妹妹眼中深切的痛楚,和那份心如死灰的平静,心头酸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