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疑的是,墨痕边缘的纸张纤维有些许不自然的拉丝,仿佛……仿佛有人对那渗下的墨痕不满,或者想掩盖什么,在撕掉二月那页时,连带这三月初五的页首也被粗暴地扯了一下,留下了这点欲盖弥彰的痕迹。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是人为撕毁!而且撕毁者行事匆忙,甚至留下了破坏的痕迹。二月的账目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必须被抹去的东西?是否就与那沾染莪术和朱砂的符纸有关?
圆姐眼神锐利,手指下意识地就要继续向后翻找,试图从三月甚至更后面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或者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缺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门口传来春桃刻意拔高的声音:“哟!这不是琴音姐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御药房来了?”
圆姐浑身一凛,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专注的探查中惊醒。她反应极快,几乎在春桃话音落下的同时,右手啪地一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档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左手则顺势将册子往桌案深处一堆,让它混在一堆簿册里不再显眼。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已换回那副惯常的淡然神情。她脚步迅捷却不见慌乱,几步便已从桌案后绕出,迎向门口方向。
刚在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帘子一响,一个面容清秀却眼神精明的宫女已走了进来,正是婉仪身边的大宫女——琴音。
琴音一抬眼,看见站在药房内的圆姐,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声音清脆:“奴婢给李主子请安。真巧,李主子您也在?奴婢是奉我家娘娘之命,来取些药材的。”她的眼风状似无意地扫过略显凌乱的桌案和一旁垂手侍立的春桃,最后落回到圆姐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探询。
琴音那句“真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圆姐却仿佛浑然未觉,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也柔和了几分:“琴音姑娘快请起。”她上前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琴音脸上,带着真诚的担忧:“婉仪姐姐可是身子不爽利了?这大热天的遣你出来取药,可曾传太医仔细瞧过了?”
琴音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垂首答道:“劳李主子挂心。我家主子只是入夏后心绪有些浮躁,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太医瞧过了,说是无甚大碍,开了安神的方子调理。奴婢正是来按方子取药的。”她语气平稳,眼神却飞快地又瞥了一眼桌案方向。
“原来如此。”圆姐了然地点点头,神情舒展,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说来也巧,我今日过来,正是替桑宁讨要些安神香和方子。她年纪小,暑热难耐,夜里也总不安生。。”
她说着,转头对一旁的春桃自然地吩咐道:“春桃,把咱们刚拿到的安神香和太医开的安神方子,先给琴音姑娘。”
春桃立刻应声:“是,主子。”她将手中原本属于桑宁的那个装着安神香和方子的锦盒,双手递向琴音。
琴音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圆姐会如此大方,连忙推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这…这怎么使得!李主子您亲自来取的,奴婢怎敢僭越拿了现成之物?若让主子知道奴婢如此不懂规矩,定要责罚的。万万使不得!”她身体微微后倾,双手也下意识地缩回,目光在锦盒和圆姐脸上逡巡。
圆姐却轻轻一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与一点点的上位者对姐妹的体贴关怀:“琴音姑娘言重了。桑宁那孩子,上次的安神香还剩下大半呢,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倒是婉仪姐姐的身子要紧,夜里睡不好最是伤神。”
她上前一步,亲自从春桃手中拿过锦盒,不容分说地塞进琴音有些僵硬的怀里,动作带着一种亲昵的强势,目光恳切而坚持:“叶赫那拉氏一族世代忠良,婉仪姐姐更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她若因这点小事休息不好,莫说皇上心疼,就是我们这些姐妹,心下也是难安的。姑娘快拿着,早些回去伺候娘娘用药安歇才是正理。”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也带着一丝替琴音着想的体贴:“快拿着吧。至于桑宁的份例,左右我人已经在这儿了,再叫当值的公公照方子开一份便是,不过多等片刻的功夫。姑娘若再推辞,倒显得是我不体恤婉仪姐姐,也不心疼姑娘你这大热天来回奔波的辛苦了。”
琴音抱着那尚带一丝暖意的锦盒,只觉得像个烫手山芋。她有心再推辞,可圆姐的话滴水不漏,姿态又放得这般低,处处以自家主子的身体为先,若再坚持,反倒显得她们不识好歹了。她飞快地权衡着,目光再次扫过那略显凌乱的桌案和一旁垂手而立却隐隐挡住视线的春桃,最终无奈地化作一声恭敬的回应。
“李主子思虑周全,体恤备至,奴婢…代我家娘娘,叩谢主子恩典。”琴音深深福下身去,双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她将锦盒抱紧,再次行礼,“奴婢告退。”
“嗯,快去吧,仔细暑热。”圆姐含笑点头,目送琴音抱着锦盒,转身掀起帘子,身影迅速消失在御药房门口。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宫墙的甬道中,圆姐脸上那温煦的笑容才如潮水般褪去,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凝重与锐利。她猛地转身,步履带风地再次扑向那藏着康熙十三年秘密的桌案深处。时间紧迫,琴音回去后,婉仪那边随时可能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