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关心桑宁犹恐不及,掩盖这中毒之事,于他何益?”婉仪微微摇头,目光沉静地迎向圆姐,一字一句清晰吐出,“我隐约瞧着……倒像是老祖宗的意思。”
婉仪那句“老祖宗的意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圆姐心口最后一丝侥幸。
亭角铜铃在骤起的狂风中乱响,急促得如同为这骇人真相而惊颤。昏黄的兔子灯在两张僵硬的脸上跳动,将死寂映衬得愈发可怖。
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冻僵。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半晌才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老祖宗?你是说……太皇太后?”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地上,也砸在她自己摇摇欲坠的认知上。那个慈眉善目、常年在佛堂捻着佛珠、被阖宫上下奉若神明的老祖宗?竟是她要对桑宁下此毒手?
婉仪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她只是缓缓地点了下头,眼中交织着恐惧、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
她避开了圆姐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噬:“若非如此,张院首岂敢欺君罔上,将中毒硬说成无妨?”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丝对抗这无边恐惧的力量,“安雨,你细想想,这宫里头,除了她老人家,还有谁,能有这般翻云覆雨的手段?能让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都三缄其口,甚至……消失?”
圆姐踉跄一步,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婉仪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疑窦。是啊,除了那位端坐于权力之巅、掌控着整个后宫生杀予夺的老祖宗,还有谁能布下如此缜密、如此狠毒的局?连皇帝,恐怕都在她的股掌之间!
“为什么?”圆姐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法理解的悲愤,“桑宁……桑宁从未开罪过老祖宗!她性子虽直了些,可对老祖宗从来是毕恭毕敬……”
婉仪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开罪?在这深宫,一个人的存在本身,便是原罪。”她眸光一转,锐利如针,刺向圆姐,“你可知,遏必隆,是在皇上秘密带桑宁出宫后的当夜,殁的?”
“出宫?!”圆姐的呼吸骤然窒住,瞳孔猛缩,“竟有此事?我为何一丝风声都不曾听闻?!”
“我也是刚知晓此事,皇上自钮钴禄府归来未久,遏大人便殁了。”
“姐夫他是满洲功勋之后,身上还流着一半爱新觉罗的血脉!”圆姐的声音因惊骇与不解而变调,几乎失声,“皇上他…怎至于此?!”
“同鳌拜交好之人,”婉仪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可只剩你姐夫一个了……”
“分明…分明都复了他的一等公!”圆姐胸中怒火翻腾,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若是不放心,一道旨意褫夺了便是!何至于……何至于取人性命?!这一条性命背后,牵扯了多少人?!桑宁缠绵病榻,就连……”圆姐猛地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婉仪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的疲惫与涩然,低低响起,“早想同你剖白,奈何这些日子……你待我冷若冰霜。这深宫重重,除了你与桑宁,我……孤零零悬着,再无可诉之人,只能将这疑虑生生憋在心里。”
圆姐抬眸,定定望向婉仪。昏黄灯影下,婉仪神色沉凝庄重,眸底一片沉肃,不见半分作伪。
胸中翻腾的怒焰与疑云,在这一刻被那眼神里的孤绝与坦诚奇异地压了下去。她喉头微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我错怪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