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梁九功带着两个捧托盘的小太监入内,盘中赫然是象征侍寝的锦被与香露。
梁九功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藏着一丝复杂与探究:“奴才给李主子道喜了!皇上口谕,宣您今夜乾清宫侍寝!”
“侍…侍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她撑着坐起,锦被滑落,露出苍白憔悴的脸。
“正是!”梁九功笑容更深了些,“皇上念及格格今日……心系姊妹,情深义重,特赐恩典。格格快些准备吧,凤鸾春恩车稍后就到。”
“恩典……”圆姐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喜吗?一丝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喜意刚冒头,就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皇帝的恩典,皇帝的恻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今日的狼狈与不顾一切,终究落入了帝王眼中,并且……引起了他一丝兴趣?意味着她这个从未被记起的汉军旗妃嫔,终于被看见了?这或许……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唯一能抓住的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甚至保护桑宁的微弱力量?帝王的垂怜,是刀,也是盾。
悲吗?巨大的、沉重的悲怆瞬间淹没了那点可怜的算计。
桑宁还躺在永和宫,生死未卜,气息奄奄。她的心还留在那里,浸泡在冰冷的恐惧和无助里。她浑身的骨头还在叫嚣着寒冷和疼痛,她的膝盖每动一下都如同刀割。她此刻只想缩在角落,舔舐伤口,祈求上苍怜悯桑宁。她哪有半分力气,哪有丝毫心情,去承欢献媚,去曲意逢迎?
“李主子?”梁九功见她神色恍惚,久未回应,轻声催促,“时辰不早了,您……?”
圆姐猛地回过神,对上梁九功等待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笑容,声音轻飘如羽,带着认命般的疲惫:
“臣妾领旨谢恩。有劳公公稍候,容臣妾……梳洗更衣。”
她掀开锦被,忍着膝盖的剧痛,颤巍巍地下了床。
宫女们立刻围了上来,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空洞而疲惫。
华丽的宫装一层层套上,珠翠一件件簪上,却像是给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披上了华美的外衣。
坐在驶向乾清宫的凤鸾春恩车上,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
圆姐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外面是沉沉的夜色和未歇的冷雨,里面是她一片死寂的心湖。
那点因恩典而生的,带着功利色彩的喜,早已被对桑宁无尽的担忧和自身巨大的身心疲惫碾得粉碎。剩下的,只有沉重得无法呼吸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麻木。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帝王的垂怜?或许是更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只知道,为了桑宁那一线渺茫的生机,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微光,哪怕代价是她自己。
乾清宫的灯火,在雨夜中辉煌而冰冷,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