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放下空盏,用帕子轻轻拭去圆姐唇角的汤渍。她能感觉到袖笼深处那封信笺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块滚烫的炭。她定了定神,在圆姐焦灼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探手入袖。
“这信是婉仪姐姐刚给的。”指尖触到那略带韧性的纸张,桑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笺。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纸,唯有一个浓墨写就的“闽”字,笔锋遒劲,几乎要破纸而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急切。
圆姐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桑宁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撕开了封口。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海腥与尘土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那是属于遥远闽地的味道。她展开信纸,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略显潦草却筋骨分明的字迹。
只看了两行,桑宁的眼圈便倏地红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安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激动:
“姐姐!舅舅...舅舅他还活着!信上说,他虽在闽南遭遇变故,但眼下耿逆忙着招揽朝廷命官,还抽不出功夫来管他们这些基层小吏。他说...他说...”桑宁的声音哽咽了,她强忍着,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信中最关键的那句:
“闽南虽险,然天不绝吾,身虽伤,志未灭。安雨吾妹,务必珍重,待平反之日,必有归讯!”
最后几个字念完,暖阁内一片死寂。
圆姐像是被这巨大的消息彻底钉在了原地。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先是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从天而降的生机;接着,那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坚冰般,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她枯槁凹陷的脸颊。那不是呜咽,是无声的、剧烈的恸哭,整个瘦削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又像是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悲苦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伸出的那只枯瘦的手,不再是死死扣住桑宁的手腕,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寻求确认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桑宁手中那封承载着生机的信笺,一点一点地伸过去...
桑宁将信笺轻轻放在圆姐颤抖的手中。她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捏住那薄薄的信纸,凑到眼前,目光贪婪地、一字一句地逡巡着。
终于,一声压抑了太久、仿佛从肺腑深处撕裂而出的呜咽,冲破了死寂。紧接着,是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抽泣。那悬在生死边缘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地、艰难地,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