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夜幕低垂,丞相府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凝重的人影。几个时辰前,那封插着三根染血羽毛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送入时,简宇正与几位心腹商议关中赋税调整之事。
此刻,赋税章程被推到一旁,摊在紫檀木案正中的是那封象征最高紧急级别的军报蜡书,如同战场上一道灼热的伤疤。
简宇负手立于巨大的军事舆图前,身形挺拔如松,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显露出他内心的滔天巨浪。烛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双惯常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舆图上豫州与荆州交界的那一片区域,目光森寒。
他身后,得到紧急召令的文武重臣们已肃立两旁。
武将以骁勇善战的麹义、威震天下的吕布、沉稳果敢的赵云、英气勃发的孙策、治军严整的于禁为首,甲胄反射着寒光。
谋士则以最早追随的刘晔、贾诩、荀攸为核心,身旁是精于律法的满宠,以及虽加入稍晚却以干练着称的钟繇和成公英。众人皆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良久,简宇缓缓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
“军情急报,诸位已悉。袁术、刘表,悍然联兵犯境!纪灵十万众侵我豫南,文聘七万军猛攻樊城!毛玠正在苦战,然贼势浩大,情势危殆!”
他停顿片刻,让紧迫感渗透每个人的神经,随即提高了声调,不容置疑地宣布:
“豫州腹心,樊城门户,绝不可失!本相决议,亲提大军出征,先破袁术,再退刘表,以雷霆之势,震慑不臣!”
“亲征”二字出口,简宇预期中的群情激昂、众将请战并未立刻出现,反而引来一瞬异常的沉寂。他敏锐地察觉到,谋士们交换着忧虑的眼神,连最勇猛的将领们也面露沉吟之色。
资历最老的刘晔率先出列。他面容清瘦,目光却锐利如刀,向简宇深深一揖,语气沉缓却异常坚定:
“丞相忠勇,心系社稷,晔等感佩。然,”话锋一转,目光恳切,“晔斗胆直言,丞相此番亲征,恐非万全之策。”
简宇眼中精光一闪:“子扬何出此言?莫非惧袁、刘联军之势?”
“非惧其势,乃虑其时、其位之变也!”刘晔声音提高,逻辑清晰,“回想当年,我等追随丞相于草创之际,地狭兵微,每遇强敌,丞相必亲冒矢石,以赫赫武勇凝聚人心,破局求生。那时,丞相是利剑,是旗帜,亲征乃存亡所系,亦是唯一途径。”
他微微停顿,让众人回味,继而语气愈发凝重:“然今时不同往日!丞相总揽朝纲,威加海内,坐拥关中形胜,连贯雍凉,已非昔日诸侯,乃天下仰望之宰辅!身份既尊,举措当谋全局。袁术、刘表,貌合神离,所遣不过部将,非倾国而来。丞相若遣一上将,统精兵,持节钺,足可御敌制胜。若万乘之尊,为区区纪灵、文聘而轻动,非但示敌以我朝中无人,更恐惹天下轻笑,谓丞相仍困于旧日格局,未识时务之迁也!”
刘晔话音刚落,贾诩缓缓睁开半阖的眼眸。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
“文和附议。丞相,此役关键,不在战场搏杀,而在人心博弈。袁、刘此举,实为试探。探我虚实,探丞相反应。若丞相因边将挑衅便雷霆亲征,正堕其彀中。彼必以为我底蕴未厚,心志未稳,或引得更强觊觎者趁虚而入。反之……”他语调微扬,带着一丝诡谲的意味,“若丞相安坐中枢,遣将应对,则昭示天下:我朝人才济济,兵精粮足,跳梁小丑之衅,无需至尊劳心。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可定四方观望之心,收战略威慑之效。”
荀攸紧随其后,他性格持重,言辞严谨:“丞相,子扬、文和所言极是。此外,大军远征,牵涉粮草调拨、民夫征发、州县协济、朝政运转、邻邦外交,千头万绪,皆需丞相居中调度,乾纲独断。长安稳,则大局稳;丞相在,则诸事通。若远征在外,驿传迟滞,恐贻误战机,或受制肘。派将出征,丞相总揽全局,支援前线,方能事半功倍,尽显运筹帷幄之能。”
满宠此时亦迈步出列。他面容严肃,目光如矩,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法吏特有的刚直:
“丞相,宠亦附议。律法之道,首重根基稳固。京师乃天下根本,去岁董承之乱虽平,余孽是否肃清?暗流是否仍在涌动?关中豪强是否真心归附?若丞相远行,京师空虚,一旦有变,则根基动摇,前方胜亦为败!丞相坐镇长安,如磐石镇海,可靖内忧,可安民心,此乃决胜之基石,万不可轻忽!” 他将风险直指内部稳定,语气斩钉截铁。
最后,钟繇出言。他年约四旬,面容端正,虽资历不及刘晔等人,但处事干练,见解独到,此时语气沉稳地补充:
“丞相,诸位同僚已陈明利害。繇以为,丞相乃朝廷柱石,非独一军之帅也。遣良将精兵,足当外侮;而镇守中枢,调和鼎鼐,使政令畅通,人心安定,此乃唯有丞相方能胜任之重责。丞相在,则朝廷安;朝廷安,则天下定。望丞相以社稷为重,纳众议而决断。”
谋士们从时势、战略、内政、律法、根本等多个维度剖析,理由充分,逻辑严密。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连平日里最好战的武将们也罕见地一致支持派将出征。
资历最深的麹义率先抱拳,声如洪钟:“丞相!几位先生说得在理!杀鸡焉用牛刀?纪灵匹夫,末将视之如土鸡瓦犬!末将愿领精兵,前往豫州,定斩其首级献上!何须丞相亲劳!”
于禁沉稳接口:“末将愿辅佐麹将军,或另守要隘,必保疆土无失。丞相坐镇中枢,方能稳定大局。”
连高傲的吕布也按捺住战意,朗声道:“丞相安心!有吾吕布在此,刘表老儿之兵,不堪一击!看吾为丞相破敌!”
孙策、赵云虽未多言,但坚定的眼神已表明态度。
简宇端坐于主位,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凉的紫檀木案面上无意识地、极轻极缓地敲击着,那“笃、笃”的声响,在寂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声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他内心激烈权衡的倒计时。
他深邃如渊的目光,缓缓从眼前每一位文武重臣的脸上扫过。刘晔的睿智洞见,贾诩的深沉难测,荀攸的持重周密,满宠的刚正不阿,钟繇的干练沉稳,以及麹义、张辽、于禁、孙策、赵云等将领脸上那混合着战意与期待的神情……这些面孔,代表着他如今统治基业的文韬武略,是他们共同将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方才那一番异口同声却又鞭辟入里的谏阻,如同数九寒天浸入肌骨的冰泉,将他因急报而骤然燃起的亲征怒火与冲动彻底浇熄。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方雄主必须拥有的、超越个人武勇的冷静与全局权衡。
他心中暗流涌动,思绪电转:“子扬言时势已变,文和论战略威慑,公达说中枢之重,伯宁忧根本稳固,元常亦点出我身份之殊……他们所言,字字珠玑,确是老成谋国之道。我简宇,早已非昔日那个困守一城、需要凭手中长剑亲自搏杀出一线生机的落魄诸侯了。如今,我雄踞司隶,坐拥雍、凉、并、豫、兖五州之地,带甲数十万,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袁术、刘表此番,不过是试探性的爪牙之击,仅派部将而来。若我因此便轻易御驾亲征,劳师动众,岂非自降格局,向天下人示弱,显得我麾下无人,亦让袁绍等辈觉得我沉不住气?若他日群雄并起,多方来犯,我难道真要分身乏术,疲于奔命不成?届时,长安根本之地,又该由谁来坐镇?”
这层层思虑,如同拨云见日,让他豁然开朗。亲征或许能最快稳定前线军心,但其带来的战略被动、政治误判以及对内部稳定的潜在风险,确实远超其战术价值。作为真正的宰辅,一方雄主,他必须学会充分信任和倚仗这群汇聚在他麾下的能臣良将,将他们视为延伸的手臂和利剑,而自己,则需稳坐这钓鱼台,掌控全局风云。
片刻的沉默后,简宇紧蹙的剑眉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与决断之力。
他停止了指节的敲击,将双手稳稳地按在案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他更具压迫感,目光也变得愈发锐利清明,他扫过众将,最终落在谋士们脸上,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厚重:“诸公今日之言,苦口婆心,句句金石,实乃老成谋国之道。是某一时为军情所激,思虑不周,险些因小失大。”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冲动,语气诚恳,这份从谏如流的气度,让在场文武心中更是敬佩与折服:“诚如诸位所言,我辈今日,已非昔日小将。袁术、刘表遣将而来,我若亲征,反倒显得局促,亦非宰辅坐镇之道。也罢!”
他话音一顿,目光如电,转向武将行列,语气陡然变得威严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军令,掷地有声:“麹义听令!”
身披玄甲、肩宽背阔、面容粗犷中带着悍勇之气的麹义,闻声猛地踏前一步,铁甲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他抱拳躬身,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微尘似乎都簌簌而下:“末将在!”他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兴奋与熊熊战意,仿佛一头即将出柙的猛虎。
“命你为此次东征之主帅,总揽豫州、樊城方向对袁术、刘表之战事!持我节钺,前线一应将领,包括谯郡张合、波才,樊城程普、韩当所部,皆受你节制!临机决断,生杀予夺,皆由你定!”
“末将领命!必不负丞相重托,荡平丑类,扬我军威!”麹义声音铿锵,带着无比的自信与决然。
“张辽、于禁听令!”
“末将在!”张辽沉稳如山岳,于禁严谨如磐石,二人同时踏出,甲胄声响整齐划一。
“命你二人为副帅,辅佐麹义,参赞军机,共掌大军!文远勇略兼备,文则治军严整,你二人当与麹义同心协力,共破强敌!”
“末将领命!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麹将军,共破敌军!”二人齐声应诺,眼神坚定。
“孙策、赵云、高顺听令!”
“末将在!”年轻的孙策英气勃勃,如同初升之阳;赵云沉稳内敛,好似藏锋之玉;高顺沉默坚毅,宛若千仞绝壁。三人踏步向前,气势不凡。
“命你三人为大军先锋及中军大将,各率本部精锐,随主帅麹义出征,奋勇破敌!伯符勇猛,子龙忠勇,孝父陷阵,皆为我军翘楚,此战正当建功立业!”
“末将等遵命!必身先士卒,斩将夺旗!”三人眼中皆燃起昂扬战火,齐声应答。
简宇又看向谋士行列,目光中带着倚重:“荀攸、成公英听令!”
“臣在!”荀攸和成公英躬身应答,神色郑重。
“命你二人为随军军师,参赞军机,协理政务,务必确保大军策略无误,与后方协调顺畅!公达妙算,成公干练,有望你二人拾遗补缺,助麹义决胜千里!”
“臣等领命!必竭尽心力,助大军克敌制胜!”二人肃然承诺。
简宇环视被点到的诸将诸臣,沉声道,声音传遍书房每个角落:“以上诸将,并军师荀攸、成公英,共率步骑混合精兵八万,即日准备,三日后卯时,于东门外校场点兵,开拔东出潼关,前往前线!首要之务,是接应正在谯郡苦战之张合、波才部,以及樊城坚守之程普、韩当部,稳住阵脚,继而寻机破敌!”
“喏!”众将齐声应和,声浪汇聚,直透屋顶,整个书房的气氛为之一振,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部署已定,简宇心中稍安,但依旧不忘详细叮嘱战略要点。他目光炯炯,如同鹰隼般锁定在麹义和荀攸等人脸上,语速放缓,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印:
“麹义,公达,成公,尔等需谨记:袁术此人,骄奢淫逸,色厉内荏,其麾下兵卒虽号称十万,却多是由草寇流民、山贼强盗乃至裹挟的百姓拼凑而成,军纪涣散,装备不齐,战力参差不齐,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一击即溃者众。此战,可先拿袁术军开刀,力求首战必胜,狠狠挫其锐气,亦可震慑刘表!”
他稍微停顿,身体前倾,强调道:“不过,袁术军中,那大将纪灵,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悍将,武艺高强,统兵有方,非等闲之辈,万万不可小觑。对阵之时,需多加留意,若能设计智取,或遣勇将缠斗,寻机将其生擒,则袁术军心必溃大半,可收奇效!”
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舆图上荆州方向,冷静分析:“至于刘表军,依托汉水天险,水军较强,陆战则多以稳守为主,其大将文聘,沉稳老练,亦非庸才。但只要我军能迅速击溃甚至歼灭袁术主力,刘表独木难支,以他保守持重、划境自守的性格,为自保计,极大可能会主动后撤,以免损兵折将。”
说到此处,简宇眼中闪过一道锐利如刀的精光,做出进一步指示:“若刘表军见势不妙,果真后撤,尔等不可因其退让而轻易放过。荆州缺马,骑兵薄弱,此乃其致命弱点。可充分发挥我军西凉、并州铁骑之精锐迅猛,以张辽、赵云等率精骑快速突袭,追亡逐北,扩大战果,尽可能歼灭其有生力量,焚其粮草,使其短期内不敢再北顾,方能奠定我东部边境长久安宁!”
最后,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所有将领,尤其是在性格刚猛激进的孙策脸上停留一瞬:“然,兵者,诡道也,战场瞬息万变,胜败往往系于一念之间。一切行动,必须绝对服从主帅麹义之统一号令!任何人,无论功劳多大,身份多殊,不得贪功冒进,不得违抗军令,不得擅自行动!切记,军令如山,违令者,虽胜亦罚,严惩不贷!”
麹义感受到简宇话语中的重量和信任,立刻再次抱拳,肃然道,声音斩钉截铁:“丞相放心!末将既受此重任,必约束诸将,令行禁止,赏罚分明,绝不辜负丞相信任!若有违令者,末将先斩之,再向丞相请罪!”
孙策、张辽、于禁等人也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纷纷收敛神色,郑重表态:“末将等谨遵丞相教诲!必服从麹将军指挥,绝不敢违抗军令!”
见众将领会意,且士气高昂,纪律性也得到强调,简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宽慰和期望的笑容。他深知,这支由他精心选拔、磨砺出的,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纪律严明的强大军团,足以应对当前袁、刘联军的挑战。
“好!”简宇重重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身形挺拔如松,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散发开来,“如此,本相便在长安,静候诸位佳音!国渊!”
“臣在!”一直候在一旁、负责后勤粮草的国渊立刻出列,躬身听令。
“大军远征,粮草为重!一应粮秣、器械、箭矢、药品,以及民夫调度、转运事宜,由你全权统筹负责!务必保障及时、充足、顺畅,不得有丝毫延误或缺漏,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臣遵命!必竭尽全力,日夜督饬,确保前线供给无忧,若有闪失,臣提头来见!”国渊神色无比郑重,铿锵有力地承诺。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长安城乃至周边地区,都如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城内外军营,兵马调动频繁,一队队精锐士卒在军官的呼喝下检查兵器甲胄,辎重营的车辆川流不息地装载着粮草军械。
由国渊统筹,各级官吏奔走忙碌,从各地仓库调集的粮草如同涓流汇海,源源不断向长安集中,征发的民夫在军官的指挥下编组成运输队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有序的气氛,战争的阴影与昂扬的斗志交织在一起。
第三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长安东门外巨大的校场上,已是人喊马嘶,旌旗蔽空!八万精锐大军按部就班,列成一个个整齐肃杀的方阵。刀枪如林,在晨曦微光中反射出冰冷的寒芒;盔甲鲜明,将士们面容肃穆,眼神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与必胜的信念。中军处,“麹”、“张”、“于”、“孙”、“赵”、“高”等将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简宇身着象征最高权力的紫色丞相朝服,头戴进贤冠,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亲自登上校场内临时搭建的高台。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这支即将为他开疆拓土、扫荡不臣的钢铁雄师,看着为首那批他寄予厚望的将帅——主帅麹义手持象征生杀大权的节钺,昂首挺胸;副帅张辽、于禁分立两侧,沉稳如山;孙策、赵云、高顺等大将英姿勃发;荀攸、成公英两位军师羽扇纶巾,气度从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情,也夹杂着一丝对将士们安危的牵挂。
他没有过多的煽动性话语,只是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碗斟满的饯行酒,高高举起,运足中气,声音清越激昂,传遍整个校场:“诸君将士!此去东征,关乎社稷安危,军威荣辱!望尔等同心戮力,奋勇杀敌,荡平丑类,扬我军威!本相在长安,备下醇酒佳肴,待尔等凯旋!以此酒,为诸君壮行!干!”
“干!”
“谢丞相!”
“必胜!必胜!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惊雷滚过大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冲天的杀气令风云为之变色!
主帅麹义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酒碗摔碎于地,象征着决一死战的决心。他接过亲兵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拔出佩剑,直指东方,声如雷霆:“三军听令!出发!”
沉重的长安东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浩浩荡荡的大军如同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向着东方,向着那片正被烽火狼烟笼罩的战场,坚定地开拔。马蹄声、脚步声、车轮声、甲叶碰撞声,汇成一股雄壮而令人心悸的乐章,烟尘逐渐弥漫升起,遮天蔽日。
简宇一直站立在高台上,身形挺拔如雕塑,目光紧紧追随着中军那面最大的“麹”字帅旗,直到它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直到最后一丝烟尘也消散在初升的朝阳光芒之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中,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无尽的思虑。
他转身,对随行的百官沉声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回城。前线厮杀已交付良将,我等之责,在于稳固根本,处理政务,使前线无后顾之忧。”
他知道,这场战争的前线指挥权已经交给了值得绝对信赖的臂膀,而他,必须坐镇这帝国中枢之地,运筹帷幄,稳定大局,应对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政治、外交风浪。真正的考验,对他而言,才刚刚开始。他迈步走下高台,步伐沉稳,走向那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丞相府,走向他新的、没有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场。
麹义率领的东征大军开拔已有半月,长安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然而,丞相府内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书房内,简宇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简牍文书之中,眉头紧锁。
窗外已是盛夏,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闷。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阅卷宗时轻微的哗啦声。
简宇放下手中一份关于关中水利修缮的冗长奏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案头另一摞待处理的文书——有关并州边境羌胡异动的密报、司隶地区秋赋征收的预案、以及来自各方势力或试探或示好的书信……
政务军务,千头万绪,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最终都汇聚到他的这张紫檀木案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夹杂着些许焦躁,悄然涌上心头。他并非不谙政务,相反,他精力过人,思维缜密,以往虽也繁忙,但总能将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可如今,地盘扩大,事务倍增,尤其是大军出征后,后勤协调、情报分析、各方势力的动向监控,以及对朝廷内部的安抚与震慑,所有这些压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肩上。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仅凭现有班底,尤其是谋士核心如刘晔、贾诩、荀攸等人,或随军出征,或各有要务分担,自己竟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简宇唇边逸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望着庭院中葱郁的树木。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灭不定。
“荀攸、成公英随军东去,刘晔、贾诩虽在长安,亦各有重任……钟繇、满宠精于实务,然军政大略,尚需更多臂助。” 他心中暗忖,“如今之势,已非仅凭勇力或少数智谋之士便可应对。欲成大事,非有更多才俊辅佐不可。”
一种强烈的、如同干渴之极渴望甘泉般的意念,在他心中坚定起来——必须招纳新的人才,拓宽智囊的广度与深度,方能支撑起这日益庞大的基业。
决心既下,行动便雷厉风行。次日,一道由简宇亲自拟定、以丞相府名义发布的《求贤令》,便以最快的速度颁行各州郡,乃至传檄四方。令文不再过分强调家世门第,而是着重于“唯才是举”,明确表示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才,有安邦定国之策,皆可前来投奔,必将量才录用。
与此同时,简宇也吩咐下去,凡有自称才学之士前来投效,无论名望高低,皆需及时通报,他将择其优者,亲自接见。
这一日,午后时分,天气愈发闷热。简宇刚与刘晔、贾诩议完对河北袁绍的应对之策,正稍作休息,品着一盏清茶缓解疲乏。一名近侍轻步走入书房,躬身禀报:“丞相,府外有一文人求见,自称广陵陈矫,陈季弼。”
“陈矫?”简宇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曾听人提及,此人在江东一带小有名声,以刚正果断、明于律法着称,曾为广陵太守陈登所赏识,聘为功曹。
他迅速在脑中检索着相关信息,尤其是关于陈矫的背景:广陵东阳人,本姓刘,因过继改姓陈,早年避乱江东……更重要的是,情报显示,他似乎对徐州牧刘备的统治并不看好。
“请他至偏厅等候,我即刻便到。”简宇吩咐道,心中已有几分期待。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身旁的刘晔、贾诩道:“子扬,文和,可曾听闻此人之名?”
刘晔略一沉吟,答道:“回丞相,略有耳闻。听闻此人性情刚直,颇有才干,尤擅处理刑名政务。昔日陈元龙对其颇为倚重。”
贾诩微微颔首,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他既离了广陵,未投徐州的刘备,反而千里迢迢西入关中,其志不小,其择主之眼光,或也可堪一用。”
简宇闻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既如此,你我同去一见,看看这位陈季弼,是否真如传闻所言,有大才。”
说罢,简宇起身,刘晔、贾诩紧随其后,三人穿过回廊,向接待宾客的偏厅走去。
偏厅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庄重,几盆绿植点缀其间,稍稍驱散了些夏日的燥热。简宇步入厅中,目光立刻落在那个立于厅中,身着略显风尘之色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色儒袍的男子身上。
只见陈矫大约三十上下年纪,身材修长,面容清癯,肤色微黑,显然是经历了不少风霜。他的额头宽广,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神清澈而明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直和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深处的幽暗。他站在那里,姿态不卑不亢,既有文士的儒雅,又隐隐透出几分干练之气。
见到简宇在刘晔、贾诩的陪同下进来,陈矫立刻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朗而沉稳:“广陵草民陈矫,陈季弼,拜见丞相!”
简宇快步上前,亲手虚扶了一下,和颜悦色道:“季弼先生不必多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请坐。” 他态度亲切,毫无丞相的架子,这让陈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敬意。
分宾主坐下后,侍从奉上茶水。简宇并未急于问策,而是如同闲话家常般问道:“先生乃广陵名士,何以不远千里,自江东而来我这关中之地?一路辛苦了吧?”
陈矫放下茶盏,神色一正,拱手答道:“回丞相,矫本微末之士,岂敢当‘名士’之称。至于为何西来……”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简宇,“只因江东虽富庶,刘徐州虽据地称雄,然徐州内部纷争不断,此非雄主之象。矫尝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丞相虽起于微末,然数年之间,廓清寰宇,安定关中,外御强敌,内修政理,求贤若渴,法令严明,此乃真正开创基业、匡扶社稷之气象。故矫不辞路远,特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不绕弯子,直接点明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投奔的理由,既肯定了简宇的功绩,也表明了自己的择主标准,显得坦荡而自信。
简宇仔细听着,观察着陈矫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心中暗暗点头。此人言语条理清晰,目光坚定,不似浮夸之辈。他继续问道:“如今天下纷扰,诸侯并起,先生以为,宇当务之急为何?”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意在考察陈矫的见识和格局。
陈矫似乎早有准备,略一思索,便从容答道:“矫窃以为,丞相目下之要务,首在‘固本’与‘待时’。所谓固本,便是彻底巩固关中、司隶根本之地,继续推行屯田,积蓄粮草,整顿吏治,安抚百姓,使境内清平,无后顾之忧。此次东征,若能挫败袁、刘,则东部屏障可固,然根基仍在关中。所谓待时,便是静观河北、中原之变。袁绍与公孙瓒相持不下,曹操亦在青州苦苦支撑,彼等鹬蚌相争,丞相正可坐收渔利。在此期间,广纳贤才,厉兵秣马,一旦时机成熟,或出兖、豫以定中原,或下汉中以图巴蜀,则霸业可成。”
他没有夸夸其谈奇谋妙计,而是从最根本的内政和战略时机入手,分析得合情合理,与简宇及核心谋士们的既定方略不谋而合。
简宇又与陈矫探讨了一些具体的律法、刑狱问题,陈矫皆能引经据典,并结合实际情况,提出切实可行的见解,显示出扎实的学识和务实的风格。一旁的刘晔和贾诩偶尔插言询问,陈矫也能对答如流,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