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好了。眼下的淡青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最初接到简宇捷报,平定韩遂、收服马腾的喜悦,早已被一股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所取代。原因无他,后续传来的消息并非丞相班师回朝,而是大军在凉州稍作休整后,竟直接挥师西进,兵锋直指枹罕的宋建!
“陛下,丞相用兵如神,此举必是欲趁我军新胜之锐气,一鼓作气,扫清西凉最后一处割据,永绝后患。” 侍中在报告此事时,是这样说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对丞相决断的钦佩。
道理,刘协都懂。宋建僭越称王,实为国贼,剿灭他名正言顺。但……为什么?为什么出兵之前,连一份像样的奏表都没有?仅仅是军情紧急所能解释的吗?难道在他这位天子面前,连最基本的“告庙”、“请旨”的仪式都可以省略了吗?
董承那日如同毒蛇低语般的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今日敢不告知陛下,擅自用兵,明日就敢不告陛下,行僭越之事!”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先前对简宇的依赖和感激,在这份“擅自行动”面前,开始显得脆弱。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和“被背叛”的愤怒,夹杂着对权臣本能的恐惧,在他胸中翻涌。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而简宇,就是那座山。
“陛下,国舅董承求见。”内侍尖细的通报声打断了刘协的沉思。
刘协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董承。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挥了挥手:“宣。”
董承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他的脸色甚至比刘协还要“惊慌”和“沉痛”。一进殿,他甚至来不及完全依照礼仪,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刻意压制着,显得无比“忠愤”:
“陛下!陛下!祸事了!天大的祸事啊!”
刘协的心猛地一抽,强自镇定道:“国舅何出此言?何事惊慌?”
董承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捶打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您还没看清吗?那简宇……那逆贼简宇!其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了啊!”
他向前跪爬几步,几乎要碰到御阶,仰着头,死死盯着刘协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陛下明鉴!出征马腾、韩遂,尚有捷报传来。可这攻打宋建,他简宇可曾向陛下您请过一丝一毫的旨意?可曾将陛下的威严、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没有!完全没有!”
董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他这是视陛下如无物!视朝廷如掌中玩物!今日,他敢以‘战机稍纵即逝’为借口,不告而讨伐宋建;明日,他就敢以‘江山社稷’需要为名,不告而……而行那废立之事啊陛下!”
“废立”二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刘协本就脆弱的心防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想要斥责董承危言耸听,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董卓废黜皇兄刘辩的那一幕,如同噩梦中的场景,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董承见刘协神色剧变,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换上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慷慨激昂地继续道:“陛下!简宇如今携新胜之威,手握天下精兵,马腾新降,其子马超勇冠三军,亦为其所用!其势已成!若待他平定宋建,彻底稳固西凉,携扫平三方之大功返回京师……到那时,陛下,您觉得这未央宫,这龙椅宝座,还容得下您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您保持表面上的恭敬吗?”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古训昭昭,不可不察啊!如今简宇远在枹罕,京师防备相对空虚,正是天赐良机!陛下当早下决断,密诏忠义之士,谋划万全之策,待其班师归来,入宫觐见之时……诛杀此獠,以正朝纲,以安社稷!”
董承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彻底侵蚀了刘协心中对简宇最后的一丝幻想和犹豫。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已经看到,简宇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如狼似虎的军队开进长安,然后像董卓那样,带着嘲讽和冷漠的笑容,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少年天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扶住御案,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头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挣扎、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扭曲的狠厉。
他看着跪在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夜空。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董承的膝盖都开始感到酸麻,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终于,刘协用一种极其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吐出了几个字:
“国舅……且……容朕……再思量……思量……”
虽然还是没有立刻同意,但这犹豫不决、充满恐惧的语气,与之前断然让董承退下时已截然不同。董承心中狂喜,他知道,年轻的皇帝已经彻底动摇了。那棵猜疑的毒苗,已然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他不再逼迫,知道需要给天子最后下决心的时间。于是他再次恭敬叩首:“老臣……告退。陛下,社稷安危,系于您一念之间,万望早作圣裁!”说罢,他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阴冷笑意,缓缓退出了宣室殿。
殿内,又只剩下刘协一人。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苍白而惊恐的脸。他缓缓坐倒在御座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简宇……宋建……董承……废立……自立……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疯狂旋转。
这一次,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猜疑和恐惧的一边。董承的阴谋,正在一步步逼近成功的边缘。
夜色深沉,未央宫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卧在长安城的中心。宣室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少年天子刘协心头的浓重阴霾。他独自坐在御案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面前的晚膳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子。
刘协的指尖反复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玺,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他的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脑海中,两幅画面在不断交替、撕扯:
一幅是董卓那肥硕而狰狞的面孔,骄横跋扈,视皇权如无物,废黜皇兄刘辩时的冷酷无情,以及自己在那段岁月里如履薄冰、夜不能寐的恐惧。这幅画面带来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另一幅,则是简宇。简宇的身影是模糊的,有时是诛杀董卓后,铠甲染血却依旧对他保持臣子礼节的模样;有时是捷报传来时,那刚劲有力的字迹;但更多的时候,却变成了董承所描绘的那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最终会踏着董卓旧路走来废黜自己的权臣阴影。
“不能再犹豫了……”刘协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董卓的教训太深刻了,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他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简宇是第二个董卓,他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这种源于极度恐惧的“被迫害妄想”,最终压倒了理性权衡。
然而,刘协并非纯粹的傀儡。在恐惧的驱使下做出“必须行动”的决定后,深植于血脉中的帝王心术和自保本能开始苏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下棋一样,推演着这步险棋之后的所有可能。
“董承……”刘协的目光锐利起来,“他真是一片赤诚,只为汉室吗?”他回想起董承那看似悲痛实则闪烁的眼神,那急于推动事态的迫切。不,董承本质上与简宇无异,都是觊觎权力之辈。只不过,简宇是明面上强大的威胁,而董承,则是试图借他天子之名火中取栗的阴谋家。
“若董承失败……”刘协的心猛地一沉。简宇携大胜之威回朝,发现自己竟在背后下诏诛杀他,那将是何等雷霆之怒?君臣之情将彻底破裂,再无转圜余地。到那时,简宇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持表面的恭敬吗?恐怕……自己这个天子,真的要做到头了。甚至性命都难保。
“若董承成功……”刘协的眉头皱得更紧。成功诛杀简宇,董承便是“护国第一功臣”,权势熏天。他会甘心只做一个忠臣吗?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梁冀、下一个窦武?甚至,为了杜绝简宇旧部反扑,为了牢牢控制朝廷,他会不会将自己软禁深宫,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那时,自己的处境,恐怕比现在受制于简宇还要不堪!至少,简宇还需要他这块“金字招牌”来号令天下。
进退都是悬崖!刘协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但很快,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闪现出来:绝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和把柄,都交到董承一个人手里!
他需要一道诏书,让董承去行事,但他绝不能让自己在这道诏书上毫无退路。必须留下后手,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反转局面的证据!
想到这里,刘协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和算计。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沉声对外面吩咐:“来人,宣国舅董承即刻觐见。”
等待董承的时间里,刘协迅速铺开两份空白的诏书绢帛,磨好了墨。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但手却异常稳定。
董承很快就来了,依旧是那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的模样,但眼神深处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还是被刘协敏锐地捕捉到了。
“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紧急圣谕?”董承跪拜道。
刘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心理挣扎。终于,他用一种带着恐惧、无奈又似乎下定决心的复杂语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国舅……连日所奏,朕……深思之。”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董承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肩膀微微一松,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简宇……确有权重欺主之嫌,西凉之事,更令朕……心寒。”
董承心中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
刘协继续道,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为江山社稷计,为防患于未然……朕,准卿所奏!”
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第一份诏书,上面已经盖好了皇帝的玺印。诏书的措辞极其严厉,直指简宇:“设使丞相简宇,阴结徒党,祸乱国典。卿可承朕密旨,为国除奸,以清君侧。事急从权,先发后闻。“
“卿可承此密旨,相机行事。”刘协将诏书递给趋前跪接的董承,手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务必……谨慎机密,万无一失!”
董承双手接过这梦寐以求的“尚方宝剑”,激动得浑身都有些发抖,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哽咽:“老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诛杀国贼,以报皇恩!陛下圣明!”
他仔细地将密诏收入怀中,仿佛揣着无价之宝,又说了许多表忠心的话,这才志得意满地退下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叩首或慷慨陈词时,刘协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而复杂,没有丝毫的信任,只有深深的忌惮。
确认董承已经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刘协立刻行动起来。他迅速展开另一份空白的诏书绢帛,提起笔,蘸饱了墨,以极其工整、甚至略带刻意的笔迹,开始重新誊写刚才那份密诏的内容。
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异常专注和冷静。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下笔沉稳有力。他不仅要写下原文,还在末尾空白处,用更小的字,加了一句看似无意、实则至关重要的备注:
“国舅董承泣血力陈丞相简宇之‘罪’,坚请除之。朕迫于其势,虑董卓旧事重演,不得已而暂从。特此备忘,以观后效。”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小玺。这份备份诏书,他没有放入正常的诏书档案,而是小心翼翼地卷起,塞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存放他自己平日习字练笔草稿的旧木匣深处,并用几卷无关紧要的竹简压住。
做完这一切,刘协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脸色依旧凝重。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
他知道,自己已经点燃了一根危险的引线。一端连着权倾朝野的丞相简宇,另一端连着野心勃勃的国舅董承。无论哪一端爆炸,都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留下的这份备份诏书,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董承失败,他可以在简宇面前拿出此诏,声称自己是被董承逼迫、蒙蔽,甚至可以将主要罪责推给董承,试图挽回与简宇的关系。如果董承成功并且尾大不掉,他也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用这份诏书暗示董承的“跋扈”和“胁迫”,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或制衡的空间。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智慧和运气。少年天子的眼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未来的风暴,已然在他这小小的举动中,埋下了伏笔。而那个藏在旧木匣里的秘密,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长安,未央宫深处,一间远离正殿、陈设清雅的偏房内。此处是宫中第一大宦官兰平的居所兼处理事务之所。与宫外董承府邸的奢华和未央宫正殿的威严不同,这里点着宁神的檀香,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精致,书架上甚至摆放着不少竹简书卷,显示出主人并非寻常阉宦。
兰平,或者说,曾经的十常侍之一毕岚,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案几后,就着一盏明亮的青铜灯,缓缓翻阅着一本古籍。烛光柔和地映照着他的脸。
与十常侍得势时那种张扬跋扈、或后来失势时那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恐不同,如今的兰平面容平和,眼神内敛,甚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书卷气。他穿着深紫色的宦官常服,面料考究,剪裁合体,虽无过分装饰,却自有一股身处权力中心却不显山露水的沉稳气度。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归属。在外人看来,他是简宇丞相在诛灭董卓、整顿宫廷时,因“办事稳妥”而被提拔起来的宦官,更因在董卓败亡前的混乱中,曾“冒死”护佑当时惊慌失措的少年天子刘协,从而赢得了天子深深的信任和依赖。刘协视他为危难时刻的依靠,是宫中难得可以说话的心腹。
兰平的目光虽然落在书简上,但心思却早已飞远。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竹简上轻轻划过,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十常侍之乱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集团土崩瓦解,他本以为自己也将难逃一死,是那个当时还名声不显的简宇,因为其师王越的一份旧情,暗中给了他一条生路。从那以后,他这条命,连同他所有的野心和技艺,就都卖给了简宇。
“公公,”一名小宦官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董国舅方才入宫觐见陛下,在宣室殿内待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出来时……面色似乎颇为欣喜。”
兰平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小宦官恭敬地退下。
直到房门重新关紧,兰平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意。董承那点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却又自视甚高、不甘人下的野心家罢了。他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在兰平的预料之中。
“果然……沉不住气了。”兰平心中暗道。丞相挥师西进,攻打宋建而不及先行上表,这本就是一步有意无意留下的破绽,或者说,是一个诱饵,专门用来钓董承这种蠢蠢欲动的鱼。
而天子刘协那边……兰平想起那个敏感多疑的少年皇帝,心中微微叹息。天子的恐惧,他理解,但天子的犹豫和那点自以为高明的小心思,也同样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回想起简宇在离京前,曾与他有过一次极为隐秘的会面。那时,丞相语气平静地对他说:“兰平,京师之事,尤其是宫中,就托付给你了。陛下年少,易受蛊惑。董承之辈,未必安分。你要替我看好他们,若有异动,及时通传。最重要的是,确保陛下……安全无虞。”
“安全无虞”四个字,意味深长。既包含了保护刘协不被真正的歹人伤害,也隐含了防止刘协在他人煽动下做出不理智举动、从而危及自身的深意。兰平深深明白自己的双重使命:既是简宇钉在皇宫最深处的眼睛和耳朵,也是一道保护天子(同时也是保护简宇不被“挟天子”罪名所困)的暗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宣室殿的方向。夜色中,那座宫殿如同巨大的阴影。他能想象到,此刻的刘协正经历着怎样的内心煎熬,而董承,则正为自己“说服”了天子而沾沾自喜。
“都在棋局之中啊……”兰平无声地低语。董承自以为得计,刘协自以为留了后路,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天子备份诏书那样隐秘的动作,恐怕都早已通过某些不起眼的渠道——或许是某个负责打扫的宫女,或许是某个传递文书的小黄门,落入了他的眼中。而他,则会通过绝对安全的秘密渠道,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送到简宇的案头。
他轻轻关好窗户,回到案几前,重新拿起书简,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宫中的斗争,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和复杂,而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种无声的暗流中游刃有余。
他是简宇布下的一枚暗子,一枚足以在关键时刻,左右整个长安局势的关键棋子。而现在,棋盘已经微微倾斜,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只需静静地等待,并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夜色下的长安城,除了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一片沉寂。但在城东一处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宅邸内,气氛却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这里表面上是某位富商的别院,实则是简宇留在京师的秘密情报枢纽和核心幕僚议事之所。
书房内,灯火通明。刘晔、满宠、李儒三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方桌旁,桌面上摊开的,正是兰平通过心腹宦官秘密送来的绢帛密信。信上的字迹娟秀而清晰,但内容却让在座的三位谋士脸色骤变。
刘晔年纪最轻,但心思缜密,他第一个看完,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忧虑,失声道:“董承安敢如此!丞相在外为国征讨,彼辈竟在朝中行此龌龊之事!”
他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溅出。他深知简宇集团目前看似强大,实则外有强敌环伺,内部若再起波澜,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小姐,身为女流,却坐镇兖、豫,已是压力巨大,若长安后院起火,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满宠面色阴沉似水,他性格刚毅,法令严明,最恨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径。他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声音冰冷如铁:“哼!跳梁小丑,不知死活!竟敢蛊惑圣听,图谋不轨!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将董承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布网监控,罗列罪证。
李儒则相对最为冷静,他曾经侍奉董卓,经历过更残酷的政治风暴,深知此刻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眼神闪烁不定,缓缓开口道:“二位稍安勿躁。董承此贼,野心勃勃,其心可诛,然其行迹既已暴露,便已失却先机。当务之急,并非立刻喊打喊杀。”
他看向刘晔和满宠,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兰平处,需立刻回复,令其务必稳住,继续密切监视宫中动向,尤其是天子身边任何细微变化,皆不可放过。天子态度,乃是关键。”
满宠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点头道:“文优所言极是。董承既要动作,必会联络同党。我意,当立即遣得力之人,严密监视董承府邸,其一举一动,与何人接触,皆需记录在案。待丞相回师,便是铁证如山!”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选——史阿。此人是王越弟子,剑术超群,且精于潜行追踪,还是丞相心腹,是执行监视任务的绝佳人选。
刘晔也冷静下来,他思路清晰,补充道:“监视董承、稳住宫中,皆为内应之策。然重中之重,须即刻将此惊天阴谋禀报丞相!丞相远在枹罕,若被蒙在鼓里,一旦董承发难,或天子态度有变,我等身处京师长鞭莫及,恐酿成大祸!”
他深知,最终的决策必须由简宇来定夺,而且前线大军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儒微微颔首,对刘晔的判断表示赞同:“子扬思虑周全。消息必须最快速度送达丞相手中。”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寻常信使太慢,且路途不安全。需派一员猛士,既要忠诚可靠,又要能日夜兼程,突破险阻。”
三人目光交汇,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选——胡车儿!此人力大无穷,能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曾是张绣麾下骁将,现为丞相效力,对丞相忠心耿耿,正是执行此等十万火急送信任务的不二人选。
“好!就依此计!”刘晔作为主要协调者,拍板定论,“文优,即刻拟写回信给兰平,嘱其依计行事,务必谨慎。伯宁兄,立刻秘密调动史阿,对董承府邸实施全天候监控,不得有误。我这就亲笔修书,将京师情况详述,然后立刻唤胡车儿前来!”
计议已定,三人立刻行动起来。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紧张而专注的面容。刘晔铺开绢帛,奋笔疾书,将董承如何进谗、天子如何反应、兰平如何报信以及他们三人的判断和建议,尽数写下,字迹仓促却不失工整,事态之紧急跃然纸上。
不久,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胡车儿被悄然引入书房。他听闻丞相在京师有难,顿时双目圆睁,虬髯戟张,抱拳低吼道:“几位先生放心!胡车儿就是跑断这双腿,也定将书信安然送到丞相手中!谁敢害丞相,俺先撕了他!”
刘晔将封好的密信郑重交给胡车儿,再三叮嘱:“胡将军,此信关系重大,关乎丞相安危与朝廷稳定!你需隐匿行踪,日夜兼程,不惜一切代价,亲手交到丞相手中!路上万万小心!”
“俺晓得!”胡车儿将密信贴身藏好,对三人重重一抱拳,也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融入夜色之中。他那庞大的身影异常敏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里,唯有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望着胡车儿消失的方向,刘晔、满宠、李儒三人久久不语。京师看似平静的夜空下,一场暗流汹涌的危机已然拉开序幕,而他们,以及远在前线的简宇,都将面临严峻的考验。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并期盼胡车儿能顺利将消息送达。
长安东市,虽非集市之日,却也人来人往,略显嘈杂。史阿一身寻常布衣,打扮得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斜倚在一处卖陶器的摊位旁,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不远处车骑将军董承府邸的侧门。他已在此监视了大半日,记录下几个进出府邸的陌生面孔。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史阿?”
史阿心中一惊,这声音……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女子身姿高挑挺拔,容颜绝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尤其是一双眸子,深邃得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夜色,正是居住在丞相府中的董白。
史阿连忙收敛心神,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行礼:“原来是董小姐。您怎么有空来这市井之地?”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但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却未能完全掩饰。在此地执行秘密监视任务,却撞见了这位与丞相关系匪浅、又身份特殊的姑娘,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董白微微蹙眉,她今日因简宇远征日久,音讯渐稀,心中烦忧难解,这才独自离府,想在喧闹的市井中走走,散散心。她本就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史阿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缓步上前,目光清冷地扫过史阿刚才紧盯的方向,又落回史阿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闲来走走。你在此作甚?看你这身打扮,可不像是来买陶器的。”
史阿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哦,没什么,奉先生之命,在此……等个人。”他含糊其辞,希望能搪塞过去。
然而,董白是何等人物?她是董卓孙女,经历过家族巨变,从小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长大,后又得简宇庇护,却始终处于一种微妙而孤独的境地,这让她对周遭的虚实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史阿那闪烁的眼神和刻意回避的态度,反而加重了她的疑心。
她向前逼近一步,原本清冷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周身仿佛有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连周围嘈杂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史阿,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可是与乾云有关?”
听到“乾云”二字,史阿的脸色微变。他知道瞒不过去了,而且此事确实关乎丞相安危,若再隐瞒,万一出了纰漏,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咬了咬牙,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董小姐明鉴!此事……此事确实关乎丞相安危!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借一步说话!”
董白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微微颔首,随史阿迅速拐入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刚一站定,史阿便不再犹豫,言简意赅地将董承如何向天子进谗、天子如何疑似下密诏、以及他们奉命监视董承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他沉重地说道:“……董承狼子野心,欲对丞相不利!刘晔先生等已命我严密监视其动向,并已派人急报丞相!”
“董承……他敢!”
史阿的话音未落,董白已是勃然变色!她原本清冷的面容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散出,小巷中的光线都似乎暗淡了几分,那是她与生俱来、又与傲影剑相伴而生的暗元素之力在愤怒下的激荡!
“锵——!”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如同深渊中的低吟。董白玉手一翻,那柄通体黝黑、剑身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傲影剑”已然握在手中。剑身周围,空气微微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握剑的手指因极度愤怒而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竟有人敢在背后谋划害他!竟是那个看似恭顺的董承!乾云他在前方为国征战,这些蠹虫却想在背后捅刀!
“我这就去杀了此獠!谁都别想伤害乾云!”董白的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她不等史阿反应,身形一动,玄色劲装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便要向巷口冲去,目标直指不远处的董承府邸!这一刻,什么隐忍,什么身份顾忌,都被她对简宇的担忧和滔天怒火烧得干干净净!正是:
奸佞暗室谋噬相,傲影凝霜护心痴。
欲知董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