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夜色如墨,汉军中军大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牛油巨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听来,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成公英的耳畔。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原本试图流露出悲怆与诚恳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端坐于上、面容平静无波的年轻丞相。
完了!全完了!
成公英的心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秒,那位煞气逼人的巨汉典韦便会狞笑着上前,用那对恐怖的双戟将自己撕碎;或者那位英姿飒爽的白袍将军赵云,会用那杆亮银长枪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甚至能预感到,自己的人头将被悬挂在营门之外,而韩遂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将随之彻底破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让他连求饶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像待宰的羔羊般,瘫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降临。
帐内一片死寂。赵云、典韦、张绣、夏侯轻衣等将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冰冷地钉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他内心的寒意。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然而,预想中的厉声呵斥和刀斧加身并未到来。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端坐于主位的简宇,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铺着虎皮的帅椅上。他深邃如渊的眸子扫过瘫软如泥的成公英,那张俊朗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紧接着,一声轻呵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呵……”
这声笑,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并非嘲讽,也非震怒,反倒像是一位棋手,看穿了对手稚嫩的布局后,流露出的一丝了然与……玩味?
成公英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听。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眼皮,再次向上望去。
只见简宇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他并未看向身旁的将领,目光依旧落在成公英身上,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清越,打破了帐中的死寂:
“成公先生如此惊恐,莫非是以为……” 他微微顿了一下,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成公英的心上,“……孤此刻,便要下令,将你推出去,斩首示众?”
“嗡”的一声,成公英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轰鸣!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连我此刻内心最深的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简简是一句问话,却比任何严刑拷打更让成公英感到胆寒!这已不仅仅是智谋层面的碾压,而是一种近乎读心术般的、对人心理精准到可怕的洞察力!
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大汉丞相面前,成公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毫无秘密可言的稚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让成公英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记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却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来回应。他只能用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眼神,呆呆地望着简宇。
简宇将成公英这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并未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檀木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帐里回荡,仿佛敲打在成公英的心尖上。
片刻的停顿后,简宇再次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说道:“先生此番为旧主尽忠,甘冒奇险,深入敌营,其胆识与忠义,孤虽不认同你的立场,却亦有几分欣赏。”
这话更是大大出乎成公英的意料,让他彻底懵了。简宇非但没有立刻治他的罪,反而……反而称赞他的胆识和忠义?
这完全不合常理!这完全超出了成公英对政治、对军事、对上位者行为逻辑的所有认知!他设想过无数种失败后的下场,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这位丞相的思维,简直如同天马行空,根本无法揣度!
就在成公英心神剧震、思绪一片混乱之际,简宇缓缓从帅椅上站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玄色锦袍衬得他肩宽腰窄,虽不似典韦那般魁梧如山,但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恢弘气度。他迈步走下主位,步伐沉稳,不疾不徐。靴底踏在毡毯上,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赵云和典韦下意识地微微上前半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成公英,以防他有任何异动。简宇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无需紧张。
他径直走到瘫倒在地的成公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烛光从他身后照来,在他的面部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成公英,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锐利,而是变得深沉难测,仿佛在审视一件颇有潜力、却蒙尘已久的器物。
成公英感受到那迫近的阴影和目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与简宇对视,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看着对方那双一尘不染的玄色战靴,喉咙干涩得发疼。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更加让他难以置信,如同梦幻般的声音,清晰地从上空传来:
“先生才名,孤素有耳闻。西凉之地,谁人不知韩遂麾下有一位足智多谋、屡献良策的军师?”
简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成公英的心上。
“今日一见,先生临危不惧,辩才无碍,虽计策被识破,然这份孤身入虎穴的勇气,以及对旧主的忠忱,确非常人所能及。”
说到此处,简宇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仿佛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
“韩遂虽称雄西凉一时,然其性多疑,格局有限,终非明主。先生大才,屈居其下,为其行此险招,孤……甚为先生感到惋惜。”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观察成公英的反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如今,大汉国运复苏,正是用人之际。孤,虽不才,蒙陛下信重,忝居丞相之位,矢志扫平群雄,匡扶社稷,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今日,孤愿以诚相待,不计前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自信与威严,“不知先生……可愿弃暗投明,转投孤之麾下,助孤一臂之力,共襄盛举,成就一番不世功业?”
话音落下,整个中军大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赵云、典韦等将领的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肃穆,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掠过一丝惊讶。他们或许猜到了丞相不会轻易杀掉这个说客,但也绝未料到,丞相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向这个刚刚还在施展拙劣反间计的敌营谋士,抛出了招揽的橄榄枝!而且态度如此诚恳,评价如此之高!
而成公英……
他彻底僵住了。
如果说之前被识破计谋是坠入冰窟,那么此刻简宇这番话,就像是一道炽热的惊雷,直接劈入了他的天灵盖,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认知,都炸得七零八落!
招揽我?
简宇……大汉丞相……要招揽我这个刚刚还想算计他的敌营谋士?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恐惧,忘却了处境,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再次望向简宇。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嘲讽或者戏弄的痕迹。
然而,没有。
简宇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迎着他的注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杀意,没有讥诮,没有玩弄,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郑重,以及一种……仿佛能容纳百川的、强大的自信。
他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成公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奔流。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碰撞——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眼前这位丞相深不可测的敬畏,有对旧主韩遂的复杂情感,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深想的、被巨大机遇砸中的茫然与悸动。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无数的算计、权衡、恐惧、犹豫,全都堵在了胸口。
他只能呆呆地、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霸主,大脑之中,一片混沌。未来的道路,似乎在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揽,劈开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岔路口。
大帐内,烛火依旧通明,将成公英脸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神情照得纤毫毕现。简宇那石破天惊的招揽之言,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初的震骇和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后,一股夹杂着疑虑和重新评估的思绪迅速占据了上风。成公英到底是在西凉这虎狼之地挣扎多年的谋士,惊惧过后,本能地开始以最功利的视角审视眼前的局面。
“他不杀我,反而招揽我……为何?”成公英低垂着眼睑,目光闪烁不定,心中急速盘算,“是了!定然是如此!他看似稳坐中军,实则外强中干!东边那些诸侯,曹操、袁绍,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他简宇虽胜了我军一仗,但定然也损耗不小,如今被我主与马腾拖在郿县,东线必然空虚,他这是怕了!他是想尽快稳住西线,甚至不惜招揽我这个敌人,也要赶紧抽身去应对东边的致命威胁!”
这个念头一生,成公英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先前对简宇那深不可测的恐惧,瞬间被一种“看穿真相”的得意所冲淡。他甚至在心里冷笑起来:“哼,说什么欣赏我的才华,不过是缓兵之计,想利用我尽快解决西凉之患罢了。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这一招,反而暴露了你的虚弱!”
自觉把握住了简宇命门的成公英,腰杆似乎都无形中挺直了一些。瘫软的身体重新凝聚起力气,他用手撑地,试图调整成一个更显镇定、甚至带上一丝若有若无谈判姿态的跪坐姿势。脸上的死灰之色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老练的眼睛里,却重新闪烁起算计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开口,用一番软中带硬的说辞,既要“婉拒”这番“好意”,又要点明利害,迫使简宇接受与韩遂“合作”的现实——毕竟,在他看来,这才是简宇目前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就在成公英嘴唇微张,第一个音节尚未吐出的瞬间——
端立在他面前的简宇,仿佛早已看穿了他脑海中每一个转折的念头。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先生此刻心中所想,” 简宇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成公英刚刚鼓胀起来的气球,“莫非是觉得,孤之所以招揽于你,是因东线吃紧,曹孟德、袁本初之辈,已让孤焦头烂额,故不得不对西凉急于求和,甚至病急乱投医了?”
“轰隆!”
成公英只觉得仿佛有一道真正的雷霆在自己头顶炸开!他刚刚调整好的跪姿瞬间僵住,撑地的双手一软,险些再次瘫倒!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再次急剧收缩,死死地盯住简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他……他又知道了?他怎么会……连我刚刚转的什么念头都一清二楚!这……这根本不是人!是妖孽!”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如果说第一次被识破反间计,还可以归咎于计策本身有漏洞,那么这一次,他心中这电光石火间、尚未宣之于口的盘算,竟然也被对方一语道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成公英对“智谋”的理解范畴!
看着成公英那副如同见了鬼般的神情,简宇并未等他回答,也无需他回答。他缓缓直起身,不再俯视,而是以一种平视,却带着天然压迫感的姿态,继续说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所以,先生是认为,孤此刻已是东西受敌,进退维谷,招揽你,是孤不得已而为之的‘示弱’之举?甚至……先生或许还觉得,东边的曹、袁诸位,才是你与韩遂此刻能倚仗的凭恃,是迫使孤就范的筹码?”
成公英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毕竟是成公英,在极致的震惊之后,一股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羞恼和一种困兽犹斗般的强硬,猛地窜了上来!
既然伪装已被彻底撕碎,既然心思已被完全洞穿,那再掩饰也已毫无意义!
成公英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借着这股羞恼之气,竟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身形还有些踉跄,衣衫也因之前的瘫软而显得凌乱不堪,但他尽力挺直了腰背,仰起头,迎向简宇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谦卑和惶恐,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般的倔强和一丝试图反击的锐利。
“丞相……果然……料事如神!” 成公英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带着明显的颤抖,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仿佛要将内心的恐惧都压下去,“既然丞相心如明镜,那某……也就放开来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试图掌握主动的急切:“不错!英正是作此想!丞相虽雄才大略,然如今之局势,明眼人皆看得清楚!您西有我军与马腾盘踞郿县,东有曹、袁等虎狼之师觊觎关中!双线作战,乃兵家大忌!丞相纵然天纵奇才,难道真能同时应对,稳操胜券不成?”
说到此处,成公英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挑衅的味道:“莫非……丞相还能有通天之能,让那东边的曹操、袁绍,乃至刘表等人,都乖乖按兵不动,坐视您平定西凉不成?笑话!”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仿佛重新找到了立足点,声音也愈发激动起来:“现今之势,合则两利,斗则俱伤!我家主公韩将军,确有此意,愿与丞相结盟,共击马腾!只要丞相大军兵临城下,造成威慑,我家主公便可趁机发难,献上郿县!此举可让丞相速定西线,免去后顾之忧,全力应对东方之敌!此乃上上之策!”
成公英死死盯着简宇,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动摇或犹豫,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最后一丝威胁和“劝告”的意味,说出了结语:
“丞相!此乃眼下对您最有利的选择!英窃以为,丞相乃明智之人,当识时务者为俊杰!切莫……因一时之意气,坐失良机,陷自身于东西夹击之绝境啊!”
这番话说完,成公英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将自己最后的底牌——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在了桌面上。他紧紧盯着简宇,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被迫接受现实?
成公英那番自以为切中要害、软硬兼施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预想中的凝重、权衡乃至被迫的妥协并未出现。相反——
“噗嗤……” 一声清脆的轻笑率先响起,来自站在简宇右侧稍后方的夏侯轻衣。她似乎觉得极为有趣,连忙抬起纤手,掩住了朱唇,但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盈满的笑意却掩藏不住,肩膀微微耸动。
紧接着,站在简宇左侧的赵云,那张英挺而向来沉静的脸上,嘴角也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莞尔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成公英,带着一种仿佛看到稚童夸口般的无奈与好笑。
“哈哈哈!” 如同炸药桶被点燃,站在赵云身旁,一直虎视眈眈的典韦,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洪钟般酣畅淋漓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虬髯怒张,巨大的身躯随着笑声震颤,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不堪的笑话,一边笑还一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砰砰”的闷响:“哎呦俺的娘嘞!可笑死俺了!这老小子……这老小子是真敢想啊!还东西夹击?还陷俺们于绝境?他怕是还没睡醒吧!哈哈哈!”
就连一旁面容冷峻、曾与西凉军有旧怨的张绣,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色,那是混合着讥讽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乎懒得再看成公英那自以为是的模样。
而端立于成公英正前方的简宇,虽然没有像典韦那般放声大笑,但嘴角那抹弧度却愈发明显,深邃的眼眸中漾开清晰的笑意,那是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后,看着小丑徒劳表演的、带着几分怜悯的嘲弄。
一时间,整个中军大帐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笑声回荡,烛火都仿佛随之欢快地跳跃。这与成公英预想中严肃紧张、甚至充满杀机的氛围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成公英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那强行撑起来的、混合着威胁和“我为你好”的神色,如同被狂风刮过的沙堡,瞬间崩塌瓦解。得意的笑容凝固,转而变成了极度的错愕、茫然,以及一种被严重羞辱后迅速升腾起的赤红色恼火!
这……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不应该是在自己的点醒下,意识到局势的严峻,从而不得不认真考虑与韩遂将军的合作吗?他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他们看不清这显而易见的危局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轻视的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成公英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台上卖力演出的伶人,却发现自己演的悲剧在观众眼里成了十足的喜剧,这种羞耻感和挫败感几乎让他发狂。
“丞……丞相!” 成公英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因激动而凸起,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而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明显的颤抖,“此乃关乎关中大局、关乎丞相基业安危之事!有何可笑?莫非……莫非丞相以为英是在虚言恫吓不成!”
他环顾四周那些依旧面带笑容的将领,尤其是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典韦,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竟让他暂时忘却了对死亡的恐惧,厉声质问道:“难道英所言,东线诸侯威胁,是假的不成?难道丞相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可同时抗衡天下群雄?”
看着成公英因羞恼而扭曲的面孔,简宇终于止住了笑意,但那眼神中的嘲弄却丝毫未减。他并未直接回答成公英的质问,而是好整以暇地微微侧头,对侍立在帐门旁的一名亲卫随意地吩咐了一句:“去,将近日来自东面的几份紧急军报取来。”
“诺!”亲卫领命,快步而出,片刻后便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卷密封的绢帛,恭敬地呈到简宇面前。
成公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绢帛,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军报?东面的紧急军报?这个时候……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简宇并未去看那些军报,只是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从中拈起两三卷,然后,在成公英紧张万分的注视下,手臂轻轻一扬——
“啪!”“啪!”
那几卷象征着各方势力动向、本该是绝密信息的绢帛,如同丢弃废纸一般,被简宇随手扔在了成公英脚前的毡毯上,散落开来。
“成公先生既然如此关心天下大势,关心孤是否焦头烂额,” 简宇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彻底打入深渊的冰冷,“那就不妨亲自看看,你口中那些即将让孤陷入‘绝境’的东线诸侯,近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大事’。”
成公英的呼吸骤然停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猛地扑跪下去,颤抖着双手,一把抓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卷绢帛。因为动作太过慌乱,他甚至差点将绢帛撕破。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上面的字迹。那是关于河北的军报!
“……袁本初主力仍与公孙伯圭相持于易京一带,战况激烈,互有胜负……袁绍遣偏师颜良、文丑试探性攻击并州上党郡界,遭守将波才、张燕击退……此后,河北军再无大规模异动,似有稳固后方、消化幽州之意……”
“不……不可能!” 成公英失声低呼,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袁绍和公孙瓒还在死磕?只是派了小股部队骚扰,还被击退了?这和他预想中袁绍大军压境、威胁并州的局面完全不同!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扔掉这卷,又疯了一样抓起另一卷。这是关于兖州、豫州方向的!
“……曹操尽起青州之兵,再度大举进攻徐州……细作探明,曹军并无西向进入司隶之意,其战略重心,显在夺取徐州……”
曹操在打徐州?全力攻打!而不是威胁颍川或洛阳?成公英的额头瞬间冒出了更多的冷汗。
他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是抢夺般抓起了第三卷绢帛。这是关于淮南和徐、荆方向的!
“……徐州刘备接任徐州牧后,率部与曹操周旋,双方僵持……淮南袁术,与刘备、曹操关系皆恶,正忙于巩固寿春,并遣将纪灵攻略徐州,与刘备相持……刘表坐守荆州,并无北顾之意……”
刘备自身难保!袁术在打徐州的主意!刘表按兵不动!
每一封战报,都像是一柄沉重无比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成公英的心口!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预想中,那足以让简宇东西不能兼顾、焦头烂额的“东方威胁”,竟然……竟然完全不存在!袁绍被公孙瓒拖住,曹操在全力攻打徐州,刘备和袁术纠缠不清,刘表隔岸观火……没有任何一路诸侯,在此刻有能力、或者说有意图,对简宇控制的核心区域发动致命的攻击!
他自以为是的“筹码”,他赖以威胁简宇、甚至暗自得意的“凭恃”,从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他和韩遂将军制定的所谓“坐收渔利”之计,所依仗的外部环境,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可笑的错觉!
“噗——” 一口逆血猛地涌上喉咙,成公英强行咽下,但那股腥甜味却弥漫了整个口腔。他的脸色由赤红瞬间转为惨白,比刚才被识破计谋时还要难看十倍!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直接瘫跪在地,双手无力地垂下,那几份如同判决书般的绢帛,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重新散落在毡毯上。
他抬起头,用充满了极致绝望、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年轻丞相。原来……原来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底牌……在对方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供人取笑的……拙劣表演。
巨大的挫败感和认知的彻底崩塌,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一尊石雕般,僵在那里,感受着那足以将人吞噬的无边寒意。
大帐之内,烛火依旧,却仿佛失去了温度,只余下冰冷的死寂。那几份散落在地的绢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成公英的眼眸深处,更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凭恃烧成了灰烬。
他瘫跪在那里,不再是之前因恐惧而瘫软,而是一种从精神到肉体被彻底抽空后的颓然。脊梁骨像是被无形重锤砸断,再也挺不直。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