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两种画面疯狂交织碰撞。一边是祖父董卓那张时而慈祥、时而威严的脸,是小时候他把自己扛在肩头看花灯的场景,是他将稀世珍宝赏赐给自己时的笑容……
尽管她也厌恶祖父的某些暴行,不满他将自己视为政治筹码,但那份血脉亲情,那份自幼受到的宠爱,是无法抹杀的真实。另一边,则是简宇哥哥俊朗的面容、温和的眼神、与她相处时的点滴温情……可如今,这温情之下,竟藏着如此锋利的刀刃!
“不……不能这样……我不能让祖父死……我不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而绝望。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心中升起——她必须去长安!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前路凶险,她也必须去!她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祖父死于自己心爱之人手中的结局!
想到这里,董白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迅速起身,开始收拾行装。她换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一些金银细软和防身之物打包成一个小包袱。她的动作很快,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然而,就在她准备悄悄离开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蔡琰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莲子羹,走了进来。她本是见董白心情不佳,想来宽慰几句,却一眼看到了董白这身打扮和桌上的包袱,以及她脸上那未曾擦净的泪痕和决然的神情。
蔡琰的心猛地一沉。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结合近日府中隐秘的气氛和毛玠等人的异常,立刻猜到了七八分。她放下碗,快步上前,拉住董白的手,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白妹妹!你……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董白看着蔡琰关切的眼神,鼻子一酸,但随即强忍住泪水,倔强地别过头:“昭姬姐姐,你别管我……我……我必须去长安!”
“糊涂!”蔡琰难得地提高了声音,语气严厉,“长安如今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两军交战,刀剑无眼!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如何?非但救不了人,只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你让……你让夫君他如何自处?”她刻意点出简宇,希望能让董白冷静。
“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这里等着祖父的死讯!”董白猛地甩开蔡琰的手,情绪激动起来,“我知道祖父有错,罪孽深重……可他是我祖父啊!昭姬姐姐,你也有亲人,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就算……就算最终无法改变什么,我也要尽我所能!否则,我一生都无法心安!”
蔡琰看着董白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怜悯。她深知董白对简宇的情意,也理解她对祖父的不舍,这种撕裂般的痛苦,足以让人失去理智。她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从局势危险到个人安危,从大局已定到徒劳无功,但董白仿佛铁了心,一句也听不进去。
最终,蔡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董白独自去送死。万一董白在路上出事,或者到了长安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不仅会害了她自己,更可能会将简宇置于极其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罢了……”蔡琰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决断,“既然你执意要去,我……我陪你一起去。”
董白惊讶地抬起头:“昭姬姐姐?你……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蔡琰摇摇头,眼神坚定:“让你一个人去,我更不放心。至少我在,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劝住你,或者……能帮上一点忙。”她顿了顿,看着董白,“不过,白妹妹,你须答应我,万事不可冲动,一切需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切不可强求,保重自身为上。”
董白看着蔡琰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决心,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愧疚,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董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低声对蔡琰说:“昭姬姐姐,时间紧迫,寻常赶路太慢,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长安。你……抓紧我。”
蔡琰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董白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周身突然涌现出浓郁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暗影能量!这能量与她平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充满了神秘和力量感。蔡琰这才惊觉,简宇当初为限制董白而设下的那道封印,不知何时已被她悄然冲破了!
“暗影穿梭!”董白低喝一声,暗影能量如同活物般将她和蔡琰包裹进去。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之中,随即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所,向着西方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原地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暗气息,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凭借董白这惊人的暗影遁术,她们避开了官道关卡,穿越山川险阻,日夜兼程,终于在简宇与董卓、李儒在未央宫深处进行最终对决的紧要关头,赶到了长安,并凭借暗影的隐匿特性,潜入了杀机四伏的皇宫,目睹了那决定生死的一刻。这才有了之后董白出手打晕简雪,挡在祖父身前,哀求简宇的那一幕。
这一切的因果,都源于那个午后的寻而不遇,和街巷中那一道如同惊雷的消息。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所有人推向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悲剧漩涡。
蔡琰的解释条理清晰,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明明白白。简宇听完,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看向挡在董卓身前,泪眼婆娑、身形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董白,又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担忧和理解的妻子蔡琰,再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罪孽深重的董卓和李儒……
一时间,国事、家事、天下大义、儿女私情,如同无数条绳索,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该如何决断?是铁面无私,挥泪斩情丝,完成这最后的诛奸壮举?还是……网开一面,顾及董白的感受,留下这巨大的隐患和世人的诟病?
未央宫深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董白低低的啜泣声,董卓和李儒微弱的呻吟声,以及殿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尾声,交织成一曲无比沉重而复杂的悲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简宇那挣扎而痛苦的脸上,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
蔡琰的解释如同涓涓细流,洗去了部分迷雾,却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复杂。简宇看着挡在董卓和李儒身前,泪眼婆娑、身躯微微颤抖的董白,心中如同被巨石压住,沉闷得无法呼吸。他理解她的痛苦,明白她的挣扎,但董卓之罪,罄竹难书,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
“白儿……”简宇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挣扎,“我……明白你的心情。李儒先生……若他愿弃暗投明,我可留他性命,戴罪立功。但董卓……”他艰难地顿了顿,目光越过董白,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董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他罪孽滔天,祸乱天下,必须……以死谢罪。恕我……无能为力。”
董白闻言,娇躯剧颤,泪水更是汹涌而出。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为祖父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原本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董卓,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用霸王刃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肥胖的脸上满是血污,伤口狰狞,但那双原本充满疯狂和欲望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清明和解脱。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李儒,一步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到了董白身边,与简宇正面相对。
“白儿……不必再求了。”董卓的声音不再暴戾,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与疲惫,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手,想要抚摸孙女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祖父……不值得你如此。”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富丽堂皇却已成修罗场的宫殿,目光最终落在简宇脸上,自嘲地笑了笑:“简宇小子……老夫纵横一生,杀伐决断,视人命如草芥,追逐权力财富,以为那就是世间最珍贵之物。坐拥郿坞,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握……可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兵败身死之际,老夫才明白过来!”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顿悟般的激动:“最珍贵的,是‘爱’!是这傻丫头明知老夫把她当棋子,却还念着昔日那点可怜的祖孙之情,不惜与你反目,也要来救我的这份心!”他指着泪流满面的董白,眼中竟也泛起了泪光:“老夫……对不起她啊……”
董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一生的纷杂思绪都理清,他开始回忆,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陷入了往昔的岁月:
“老夫生于凉州,长于边陲,自幼便与羌人厮混,喜好弓马,仗义疏财……记得年轻时,回乡种地,那些羌人部落的首领们来看我,我董仲颖二话不说,把家里耕田的牛都宰了款待他们!哈哈,那时候,讲究的就是个痛快!他们回去,给我送来上千头牲畜,那场面……豪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往昔豪情的笑容,但很快便黯淡下去。
“后来……入仕为官,从羽林郎到军司马,打羌人,平叛乱,九死一生,靠着军功一步步爬上来……广武令、蜀郡都尉、西域校尉……也曾想做个治世能臣。可惜……后来,十常侍乱政,何进无能,老夫率军进京,本欲清君侧……却一步步,迷失在了这权力的漩涡里。”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而悔恨,“废立皇帝,弑杀太后,独揽朝纲,僭越礼制……老夫以为自己站到了顶峰,俯瞰众生……可现在回头看,不过是坐在一座用白骨垒砌、迟早要崩塌的火山口上罢了……权势熏天又如何?到头来,众叛亲离,天下皆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简宇:“简宇小子,你来说说,在你眼里,我董卓,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宇沉默了片刻,迎着董卓复杂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重:“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董卓心上。他猛地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却充满了无尽苍凉和自嘲的大笑:“哈哈哈……好!说得好!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精辟!精辟啊!”
笑声渐歇,董卓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他看着简宇,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简宇,这乱世……还没完。你继续走下去吧……带着你的理想,你的力量……走下去。只希望……你不要重蹈老夫的覆辙。这权力……是蜜糖,也是毒药啊……”
他又转向一旁默默垂泪的李儒:“文优……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以后……你就跟着简宇吧。他是真正的明主,值得你辅佐。把你的才智,用在正道上……算是……替我赎罪了。”李儒闻言,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董卓,泪水终于决堤,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哽咽:“儒……遵命!”
最后,董卓的目光回到了董白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慈爱:“白儿……祖父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没能给你安稳的生活,还把你卷进这肮脏的政治里……祖父……来不及补偿你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简宇,“简宇小子,白儿……就交给你了。她是真心待你,你……莫要负她。替我……好好待她,弥补她心里的伤。”
董白早已哭成了泪人,听到祖父临终的嘱托,更是心如刀绞,她只能用力地点头,泣不成声。
交代完一切,董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尽管伤口还在流血,但他却爆发出一种凛然的气势。他重新握紧了那柄伴随他征战半生的霸王刃,刃尖指向简宇,声若洪钟,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来吧,简宇!老夫的头颅在此!拿出你的本事,取走它!让这天下人看看,我董卓,是站着死的!哈哈哈!”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凶残暴虐的国贼,更像是一个坦然面对结局的末路豪雄。
简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有不忍,有敬佩,更有一种历史的沉重感。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动手。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轩辕剑,剑身闪烁着神圣的金光。
“董公……走好。”
话音落下,剑光一闪!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璀璨而决绝的金色弧线划过空气。
董卓的笑声戛然而止。那硕大的头颅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表情,离开了脖颈。他手中的霸王刃“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金属声响。那具肥胖的身躯,晃了晃,随即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一切都结束了。
简宇默默捡起地上的霸王刃,入手沉重冰凉。他看着董卓的尸体,沉默良久,才对一旁失魂落魄的李儒吩咐道:“文优,将这里……连同董公的遗体,一并焚化了吧。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李儒含泪叩首:“……遵命。”
就在这时,被董白打晕的简雪悠悠转醒,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到哥哥手中的头颅和地上的尸体,以及痛哭的董白,瞬间明白了一切,眼神复杂地沉默不语。
董白终于无法抑制,扑到董卓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放声痛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令人闻之心碎。
简宇、简雪、蔡琰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人去打扰她。过了许久,简宇才示意蔡琰和简雪,一起扶着几乎哭晕过去的董白,步履沉重地退出了这间充满了血腥、死亡和复杂情感的宫殿。
李儒目送他们离开,脸上泪痕未干。他挣扎着站起身,找来火油,泼洒在宫殿各处,尤其是董卓的遗体周围。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效忠多年的主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然后,颤抖着挥动了绝计扇。
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吞噬着奢华与罪恶,吞噬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就在火光冲天而起之时,殿外传来了典韦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主公!那俩老贼死了没?让俺老典进去砍了他们脑袋!” 紧接着是许褚粗豪的附和声。
李儒站在熊熊烈火前,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和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脸上露出一抹惨淡而绝望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了。纵然简宇答应饶他一命,他又如何面对这天下人的唾骂?如何面对那些死在西凉军铁蹄下的亡魂?或许,葬身在这火海之中,陪着主公一起,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火焰,越烧越旺,将一切恩怨情仇,都付之一炬。而未央宫外的天空,黎明将至,一缕微光刺破了漫长的黑夜。正是:
血火未央枭雄烬,孤臣无路殉残晖。
欲知李儒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