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西鄂精山的晨雾被鲜血染成淡红色。朱儁踩着冻硬的尸骸巡视战场,玄甲上凝结的血珠随着步伐簌簌掉落。在他身后,一万多具黄巾军的无头尸体正被堆砌成巨大的金字塔——这是大汉军威的象征,也是给所有叛逆者的警告。
“将军,京观筑好了。”秦颉捧着京观顶部孙夏的首级走来。那颗头颅被冰霜覆盖,独眼里凝固着死前的疯狂与执念。朱儁刚要接过,突然听见徐璆的惊呼:“将军小心!”原来,一道黑影从尸堆里暴起!
装死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破烂的黄巾下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手中的断矛却狠辣无比,直接刺向朱儁咽喉!
“铛!”
朱儁侧身闪避,矛尖擦着护颈铁片划过,溅起一溜火星。但少年第二击来得更快,断矛狠狠扎进老将军大腿。
“呃啊——!”朱儁踉跄后退,铁靴在血冰上打滑。少年趁机扑上来,竟张口咬住他持刀的手腕!但朱儁也不是浪得虚名,他用力一挥,就将那少年甩飞,少年在地上翻转,倒在地上,但很快就又爬了起来,想再次攻击,却已经被汉军包围。
“你找死!”秦颉的佩剑劈向少年后背,却被朱儁抬手拦住。亲兵们一拥而上按住少年。他像受伤的狼崽般挣扎,满嘴是朱儁的血:“老狗!怎么不杀我?”朱儁捂着流血的大腿,示意亲兵松绑。老将军盯着少年衣襟里露出的半块粟饼——那是黄巾军最后的军粮。
“为何造反?”朱儁的声音像磨砂的铁。
少年突然笑了,露出沾血的牙齿:“去年大旱,县官还来征口赋。我娘把最后半斗黍米换了钱……”他指着正在修筑的京观,“我哥就躺在那里——刚才他被钉在岩壁上,直到你们这些家伙……一刀杀了他!被你们砍头的时候,他……还在喊让我快跑。”
山风突然静止。那些搬运尸体的士兵们停下了动作,有个年轻士卒的矛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且问你,你可知道……那妖道张角的符水是假的?”朱儁叹了口气,手握着冽风刀,向少年发问。
哪知少年闻言大笑:“你这狗官!我当然知道大贤良师的符水是不是假的了,还用你说?”“你明知道妖道张角的符水是假的,为何还要跟随他造反?”朱儁脸一黑,冽风刀握得更紧,厉声追问。
“但他至少还能给我口饭吃!你们呢!民生凋敝,百姓饥寒交迫,豪强率兽食人,天下坏成了这个鸟样,你们这些儒家士人……却只知道和宦官争权夺利!就没有一个人,去看看,我们这些乡野间的百姓!”少年抬起头,看向朱儁,厉声呵斥。
“我们这些百姓,生而下贱,从生到死,宛如道旁野草。”少年眼中热泪盈出,带着无尽的凄苦和悲怆,“生不知,病不知,老不知,死……亦不知!我们要是有活路,何必造反!大贤良师、圣女、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至少把我们当人,还叫我们读书写字。要不是有他们,我和大哥……早就饿死了!今天,就是一死,也决不投降!”
朱儁的佩刀“冽风”缓缓出鞘。这把斩杀过无数叛军的名刀,此刻在晨光中微微发颤。“你可知,”老将军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老夫的家乡——颍川去年亦是大旱,盗匪横行,饿殍千里?”
少年愣住了。
“我同情你,但这不是……”朱儁的刀锋突然暴起,寒光闪过少年脖颈,“你们造反的理由!”
人头飞起的刹那,少年嘴角竟带着笑。他残缺的躯体倒向京观,像一滴水回归血海。
看着眼前的一幕,朱儁将染血的“冽风”缓缓插回刀鞘,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他弯腰捡起了少年怀里掉出的那物件——半块刻着“甲子”二字的木牌,背面歪歪扭扭刻着“苍天已死”四个字。
“继续筑京观。”老将军的声音比山风还冷,“午时前全军开拔。”
西鄂精山的晨雾尚未散尽,朱儁已经下令拔营。亲兵们默默拆解着中军大帐,铁器碰撞声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徐璆和秦颉并肩站在官道旁,看着老将军独自检查马鞍的系带——这个本该由亲兵代劳的动作,他做得格外认真。
“公伟……”秦颉捧着酒樽上前,却发现老将军的右手腕上还缠着渗血的麻布——那是黄巾少年留下的咬伤。
朱儁摇头推开酒樽,玄甲摩擦发出生涩的声响:“南阳就交给二位了。”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掩埋尸体的民夫,有个瘦小的身影正跪在新鲜土堆前痛哭——那是昨夜被筑进京观的某个黄巾军的亲人。
五日后,汝南境内。
朱儁的坐骑突然在渡口前人立而起。浑浊的汝水里漂浮着几具肿胀的尸体,看装束都是逃荒的饥民。亲兵队长刚要下令绕道,却见老将军已经策马踏入水中。
“将军!您腿上的伤……”
朱儁恍若未闻。铁甲浸在血色的河水里,惊散了一群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对岸的村落只剩焦黑的断壁,土墙上还留着“甲子”二字的涂鸦,被烟火熏得模糊不清。
十二月初的寒风里,颍川大营的旌旗猎猎作响。皇甫嵩远远望见尘烟中那杆熟悉的“朱”字大纛时,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案几上。
“义真兄。”朱儁下马的姿势有些僵硬——大腿的伤显然未愈。他解下佩刀递给亲兵时,刀鞘上凝结的血冰簌簌掉落。
皇甫嵩的目光扫过老友染血的战袍和凹陷的眼窝,突然厉声对亲卫道:“取我的金疮药来!要辽东进贡的那盒!”转身时却压低声音:“南阳……都解决了?”
朱儁从怀中取出半块木牌放在案上。皇甫嵩看到上面“苍天已死”的刻痕时,花白的眉毛剧烈抖动起来。须臾,朱儁开口打破了沉默:“幸不负所托。”随后就又低下头去。皇甫嵩这才长舒一口气。
深夜的中军帐内,炭盆驱不散颍川特有的阴冷。朱儁执黑子落在棋盘天元,突然道:“朝廷的抚恤粮到了吗?”
“只到三成。”皇甫嵩的白子重重敲在星位,“刺史说漕运被乱民所阻。”
两人沉默地下完这局棋。当朱儁的黑子被白龙团团围住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亲兵慌张来报:营外聚集了数百流民,说是从南阳逃荒来的。
皇甫嵩看向老友。朱儁正用匕首削着一块木牌,新刻的“甲子”二字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他起身时,腿上的伤让他踉跄了一下。
“开西仓放粮。”
“将军,可那是军……”
“开仓!”朱儁的声音惊飞了帐顶的夜枭。他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刀柄上缠着的麻布还在渗血——那是咬伤他的黄巾少年最后留下的痕迹。看着老友,皇甫嵩长叹一口气,转头吩咐道:“去吧,派军队看管,防止黄巾贼溜进来破坏。”
颍川城外的流民营地,暮色渐沉。皇甫嵩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望着着战火的惊恐。
“每人一碗粥,两个馍。”皇甫嵩对身旁的朱儁低声道,“让青壮年男子单独列队。”
朱儁拄着长戟,腿上的伤让他微微皱眉:“真要这么做?若事泄……”
“正因如此,才要将妇孺留在营中。”皇甫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她们成为我们的人质,免得有人胡来。”
远处,曹操正在亲自为流民分发食物。他注意到一个少年偷偷将馍掰成两半,塞给身后的老妇人。
“你多大了?”曹操突然问道。
“十……十六。”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手腕上还缠着褪色的黄巾布条。
曹操意味深长地笑了:“想为家人挣口饭吃吗?”
长社黄巾大营中央,张宝正在试验他的新法器。雷光在青铜法杖顶端跳跃,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地公将军威武!”周围的黄巾将士齐声喝彩。
简雪掀开帐帘走进来时,雷光恰好在她面前炸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将军。”简雪抱拳行礼,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新收的南阳残部有问题。”
张宝收起法杖,雷元素在空中缓缓消散:“圣女多虑了。这些人都是被官军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他们的手上没有老茧。”简雪冷声道,“真正的农民,虎口和指节都会有厚茧。”
张宝不以为然地笑了:“圣女你总是这么谨慎。”他望向简雪的眼神中带着欣赏:“但有时候,也要相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