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至深夜,烛火摇曳,众人声嘶力竭。
周芷若忽而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片残破的瓷片——那是母亲临终所用药碗的碎片。
她将其放入一锅清汤,置于炉上煮沸。
汤色渐变,由清转紫,泛出淡淡药香。
“这是我娘最后熬的药粥。”她声音平静,“她不信神灯,也不信秘方,只信一句话——病人的嘴知道要什么。”
她环视全场:“从今往后,各灶可自定主食,但必须每日公示食材来源、调味成分、烹饪流程。让每一口饭,都经得起追问。”
会场寂静如渊。
良久,一位白发长者缓缓起身,拄杖轻敲地面,一下,两下。
掌声响起,稀疏,却坚定。
七日后,孙三娘在村中巡视。
她走过新垒的灶棚,检查柴堆是否干燥,又去查看“归途羹”的供碗是否每日更换。
一切井然,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黄昏,她绕到村后废弃的菜园,忽见几个少年鬼鬼祟祟蹲在土垄间,手里捧着饭碗,正将米饭一粒粒埋进地里。
她藏身枯树后,听见其中一人低声念着:“留给前线兄弟……你们先吃,我们不怕饿。”
另一人抹了把脸,哽咽道:“我爹走前说,只要饭不断,人就不算死。”
孙三娘站在风里,没有出声。
她望着那几双沾满泥土的手,望着那几颗低垂却倔强的头,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她转身离开,脚步很轻。
但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孙三娘回到村中时,天光已薄如纸。
她没有回灶棚,也没有去报信,只是径直走向祠堂旧址——那片荒废了三十载的残垣断壁,杂草埋了门槛,瓦砾压着族谱的碎角。
她蹲下身,一捧一捧地清出地面,动作缓慢却坚决,像在拆解一段被遗忘的年岁。
夜色渐浓,她派人悄悄传话:“子时三刻,所有人到祠堂来,不许带饭,只许空手。”
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没人敢问。
炊卫队的人见她眼底发红,便知此事非同寻常;孩子们听说“祠堂”二字,本能地噤声躲闪——那是上一代人埋骨的地方,也是禁忌的源头。
子时将至,月隐云后。
村民们陆续到来,脚步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待百余人聚齐,他们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景象:百张破旧木桌横列成阵,每桌上摆一只粗瓷碗,碗中无食,唯有一根草绳点燃,青烟袅袅,摇曳如魂。
风穿梁过,烛影晃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暗处睁开。
孙三娘站上倒塌的牌坊残基,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投在斑驳墙面上,像一尊重归人间的守灶神。
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寂静:
“从前我们怕饿死,整日缩在角落里数米粒,连做梦都听见肚肠打结的声音。可现在呢?我们现在不怕没饭吃,我们怕忘了谁该吃这顿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沉默的脸。
“你们的孩子把饭埋进土里,说要留给前线兄弟。可前线在哪?兄弟又是谁?三十年前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多少送粮人,你们还记得吗?阿黄背着锅跑断腿,死在半道上,手里还攥着半块干饼;李寡妇的儿子一路送信到北岭,雪崩掩埋尸骨无存……他们没吃到一口热饭,就这么走了。”
人群中有人开始抽泣。
“今天这百桌,是给三十年来每一个没吃饱的人留的。他们不在了,但我们得替他们尝一口热乎的。”
话音落,她转身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滚烫的铁锅,亲自端到中央主席之上。
酸粥翻腾,香气骤起,在寒夜里劈开一道暖痕。
她舀起第一勺,倾入空碗,热气升腾,模糊了她满脸沟壑。
“吃吧。”她说,“别再埋了。让他们看看,后来的人,活得有尊严。”
那一夜,没有人动筷,却人人都吃了顿饭。
风吹动百根影烛,草绳噼啪作响,似有低语回荡其间——像是回应,又像是安息。
而远在村外断心石畔,张无忌正赤足立于霜面之上。
他掌心血痕与石纹相接,不再有昔日亡魂的哀嚎冲撞神识,只余一丝微弱回响,如梦呓般拂过耳际:
“谢谢你……让我们也吃了顿饭。”
他怔立良久,忽然弯腰,将额头轻轻贴在冰冷石面。
返身回炊堂后,他默默取来那口跟随明教南征北战的最后一口旧铁锅——锅底裂纹纵横,如同命运刻下的地图。
他抱着它再次走向断心石,架于岩巅,注入清水与野菜,独自守火至天明。
锅开之时,蒸汽如柱,直冲云霄。
霜化为露,渗入岩缝,仿佛大地终于咽下了迟来三十年的一餐。
晨光初现,阿牛远远望见那口锅静静立着,水面上漂着几片菜叶,像一艘驶向彼岸的小船。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远处,缓缓摘下头上那顶破旧布帽,低声喃喃:“原来……饭不是止饿的。”
自那日起,每月初一,村民自发设“空席宴”。
不再埋饭,不再私藏,而是围坐一起,边吃边讲一个逝者的故事——有人说笑掌柜曾冒雪送汤救活七个孩子,有人说哭墙妪年轻时一夜奔袭三百里传讯……
只是谁也不提,那些故事里的主角,大多早已无人祭拜。
某日晌午,炊堂议事厅召开粮储调配会,议题本是寻常。
可无论林晚儿提出何方案,众人皆点头称是,连曾最倔强的西北灶头也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