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
她凝视良久,忽然转身,走向内室角落那只漆黑陶瓮。
那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药汤,三十年未曾启封,据说泡着半片枯莲与一缕魂香。
她解开袖扣,将灯芯缓缓浸入汤中。
水面微微一颤。
涟漪荡开时,似有古老铭文自深处浮起。
周芷若指尖尚沾着药汤的微凉,那截焦黑灯芯沉在陶瓮深处,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
水面涟漪未止,铭文浮现又隐没,如魂语低回:“足印所至,灯脉即生;活引未现,万火皆虚。”她呼吸一滞,仿佛有冰针自脊背窜上后脑——这不是求援信物,是唤醒之契。
母亲留下的这碗汤,三十年无人敢动,连峨眉长老都说是镇邪之物,唯恐触之招祸。
可此刻,汤中浮光掠影,竟与她幼时听过的古谣暗合:“踏火者亡,传灯者生;骨为烛台,血作油薪。”原来所谓“跑单”,从来不是送信,而是以命续火,以步丈道。
张无忌每走一步,九阳真气震荡经脉,无意间竟成了最纯粹的引火之源——他不是在躲避反噬,他是在点燃山河!
她猛地转身,袖风扫落案上茶盏,碎瓷四溅也顾不得。
“取《步天图》来!”声音冷得像月下寒潭。
弟子战战兢兢捧出紫檀匣,内藏峨眉代代秘传星轨舆图,据说是初代祖师夜观天象、俯察地脉所绘,能映照江湖气运流转。
周芷若将其铺展于地,指尖轻抚图上十二处黯淡金点——那是近十日林晚儿标注的信使交接之地。
她闭目凝神,心念沉入药汤余韵之中,忽觉气息一颤。
金点动了。
它们不再静止,而是在图中缓缓搏动,如同血脉跳动,彼此牵引成势。
北斗七星之形赫然成型,其中摇光、开阳二星尤为炽亮,正对应张无忌盘坐的灯冢与林晚儿驻守的鹰愁涧。
但更令人惊心的是,阵眼所在,并非光明顶,也不是峨眉山门,而是西北荒原一处早已湮灭的地名:葬沙驿。
她的笔尖顿住,墨滴坠下,晕开如血。
若此阵为真,则天下灯火命脉,不在庙堂,不在宗派,而在那些踏破脚底、无声赴死的信使足下。
护灯?
笑话。
灯本无形,火由心燃。
真正该护的,是那个还在奔跑的人。
她提笔疾书,朱砂混墨,写就一道密令:“勿护灯,护人。”封缄时,指尖微微发抖。
她知道,这一纸令出,便是违了师训、逆了门规。
但她更知道,若母亲泉下有知,定会笑她——终于懂了什么叫“执汤撼局”。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铜铃塔底,大地正悄然震颤。
张无忌负手立于塔心,十二面铜铃悬空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呜咽。
阿牛蹲在地上,耳朵贴着青砖,脸色煞白:“教主……地下有声!像千百人在敲骨头!”
张无忌眉头紧锁,体内九阳真气忽如潮汐翻涌,不受控地往足底汇聚。
他踉跄一步,手掌撑地,竟觉掌心金纹灼烫如烙铁。
二人对视一眼,合力掀开一块地砖——下方赫然横亘着一根粗如儿臂的“骨管”,由碎骨拼接、陶片裹缠,表面刻满褪色符咒,此刻正随某种节奏微微发红,似有火流在管壁内缓缓奔走。
灰烬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双目赤红,猛然扑上前,双手疯狂比划:这是“信道”!
三十年前被埋!
专传“无声之信”!
话音未落,骨管尽头传来三记轻叩——笃、笃、笃。
短促,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节律。
张无忌浑身一震。
那是“地鼓三响”,明教失传已久的秘传回应之法,唯有身陷绝境却不愿惊敌者,才会以指节敲击地脉传音。
一次为警,两次为撤,三次……是他还活着,且正在回话。
他缓缓跪下,将耳贴近滚烫的骨管。
风从地底吹来,带着腐土与灰烬的气息。
而在那深处,似乎还有一双脚步,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