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颤巍巍端起案上的梅子酒——那是少林后山的梅树,他亲手种的,“那一战……我们都有愧。”酒液倒进峨眉杯时,溅起细小的酒花,两盏杯子轻轻一碰,“叮”的一声,像心灯在响。
我抬头看主灯柱。
原本只有豆大的灯芯,此刻竟烧得噼啪作响,火光里浮起无数虚影:峨眉金顶的雪芽菜,光明顶的土茯苓,武当山的嫩豆腐……这些味道串成线,在空气里织成张半透明的网。
“情执乱道,汝等皆迷!”
狂风突然卷起。
我眯起眼,看见云端立着道黑袍身影,四象翁的白发被风吹得向后倒,他手里的青铜杖泛着冷光,“江湖该论强弱,该分正邪,你们这堆残羹冷炙,也配谈共治?”
他抬手就是一掌。
我听见空气撕裂的声响,像有把无形的刀劈下来。
可就在掌风要触及宴席的刹那,三百点金光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有从樵夫的布兜里钻出来的,有从侠女的剑鞘里冒出来的,连玄慈的茶盏、周芷若的筛子、赵敏的银叉上都迸出光来。
这些光汇集成网,“轰”地撞上四象翁的掌力。
“您看得见光吗?”灯童子仰起脸,盲眼弯成月牙,“我们看不见,但我们知道它在。就像春厨子知道骨汤里要放三颗蜜枣,张真人知道豆腐要炖够三刻钟,周掌门知道凉皮要过三遍凉水——这些事,比刀更真。”
四象翁的青铜杖“当啷”落地。
他盯着那光网,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
九阳残脉里的冰碴子全化了,化成热流,顺着每根血管往指尖跑。
我撕开胸襟,满身裂纹里的金莲纹路亮得刺眼,那些光纹顺着我的胳膊爬向主灯柱,爬向每一盏心灯。
“信念织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母亲的手,兄弟的背影,没说出口的爱……这些才是江湖的骨头。”
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小时候在蝴蝶谷,胡青牛煮的药粥;在灵蛇岛,小昭熬的椰奶;在绿柳山庄,赵敏烤的红柳串……这些味道串成线,穿过每一个宾客的胸膛。
我看见樵夫抹了把脸,他想起亡妻的葱花饼;侠女咬着嘴唇,她想起师兄临死前塞给她的半块炊饼;连四象翁都在抖,他望着光网里浮起的画面——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碗骨汤往他手里塞:“爷爷,汤要凉了。”
“我不是来当神的。”我感觉膝盖在发软,“我是来证明……一顿饭的时间,足够让江湖重新学会相信。”
最后那点力气被抽走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眼前的光渐渐暗下去,我看见赵敏在喊,嘴型是“张无忌”;周芷若在跑,筛子里的面筋撒了一地;张三丰举着汤勺冲过来,白胡子被风吹得乱翘……
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中,我以为自己死了。
可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像是赵敏的,又像是周芷若的,混着春厨子的粗嗓门,还有韦一笑的尖笑。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根线,慢慢把我从黑暗里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