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离开去用晚膳前,将那份绘有航线草图的矾绢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在了书架最里侧一个不起眼的格子内。可当他半个时辰后回来,却发现那卷矾绢被人动过了!虽然放回了原处,但卷起的松紧度,以及系带的打结方式,与他习惯的微有不同。
有人趁他不在,偷偷翻阅了他的草图!
杨士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立刻去检查草图是否有被篡改。他不动声色地坐回案前,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工作,眼角的余光却仔细扫视着值房内的一切。同屋的刘员外郎正埋头誊录文书,似乎毫无异状。
但杨士奇知道,这职方司内,眼线众多,人心叵测。有人不想让他出头,或者,想窃取他的成果,甚至……在其中埋下陷阱。
他耐着性子,等到刘员外郎也离开后,才在灯下缓缓展开那份航线草图,一寸寸地仔细检查。图纸本身似乎并无改动,所有标注都依旧清晰。然而,当他检查到关于“满剌加”(马六甲)海峡北端一处备用锚地的标注时,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个标注着“水深,底质佳,可避东北季风”的锚地符号旁边,被人用极细的、与他所用朱砂色泽略有差异的笔,添加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代表“暗礁”的小小三角符号!
这个添加极其阴险!若是不察,船队依据此图在此锚地停泊,很可能在夜间或恶劣天气下触礁!而一旦事发,追查起来,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杨士奇绘制不力,乃是酿成祸事的罪魁祸首!
好狠毒的手段!
杨士奇盯着那个多余的三角符号,背后泛起一阵寒意。这已不是简单的排挤,而是欲置他于死地!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立刻去找郎中理论。打草惊蛇,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他沉吟片刻,取出一张全新的矾绢,就着灯烛,开始重新绘制。这一次,他更加谨慎,每画一笔,都确保无人窥视。对于那处被篡改的锚地,他不仅按照自己原本的调查结果标注为安全,更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注释:“据永乐八年爪哇使臣口述,及前元海商杂录互证,此湾可泊巨舰。”
他要用更充分的证据,来加固自己的判断,让任何后续的质疑都难以立足。
同时,他心中也已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嫌疑之人。但他知道,此刻并非清算之时。
当晨曦微露,他将重新绘制好的、更为详尽严谨的航线图仔细卷好,放入怀中。他推开值房的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驱散了一夜的疲惫与寒意。
案牍山海,步步惊心。但他手中的笔,绝不会因此而有半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