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西市的“凝香斋”总被一片粉雾裹着——后院那株百年碧桃树开得正盛,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连风里都飘着甜软的香气。雪嫣红刚把最后一屉“醉春红”胭脂坯子挪到檐下晒架,就听见前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软糯的童音:“祖母,阿桃来啦!”
她回头时,穿浅粉襦裙的小姑娘已扑进怀里,发间系着的桃花纹香囊蹭得她手腕发痒。阿桃是雪嫣红远房侄孙辈,爹娘去江南经商,暂寄在她这儿,才住了半月,就黏着要学做胭脂。雪嫣红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指了指晒架上排得整齐的螺钿盒:“今日教你做‘桃花胭脂’,不过得先认全花材,可不能偷懒。”
“绝不偷懒!”阿桃举着小拳头,目光却被晒架上的胭脂盒勾走,“祖母,这个‘绛仙霞’是用什么做的呀?比阿桃的裙子还红。”
“那是用红蓝花和紫草捣的。”雪嫣红牵着她往碧桃树下走,石桌上已摆好瓷碗、纱布、石臼,还有一小篮刚摘的桃花,“做胭脂讲究‘花时’,桃花要选初绽的,花瓣软、汁儿甜,要是开败了,做出来就发涩。你看这篮里,有碧桃、绯桃、白桃,哪种最适合?”
阿桃蹲在篮边,把桃花瓣一片片捏起来闻,小眉头皱成一团:“碧桃最红,是不是碧桃最好呀?”
“算你聪明。”雪嫣红笑着点头,拿起一片碧桃花瓣,“白桃汁淡,做出来是浅粉,适合画‘桃花靥’妆;绯桃偏艳,得掺点梨汁中和;只有碧桃,汁浓不涩,不用添别的,就能染出最正的桃红色。”
正说着,脚步声从月亮门传来。慕容云海穿月白色锦袍,袖口绣着暗纹桃花,墨发用玉簪束着,手里还拎着个紫檀木盒。他本是来凝香斋取之前托雪嫣红做的“玉簪粉”,却见祖孙俩蹲在石桌旁,阿桃的小爪子上还沾着桃花汁,忍不住笑:“这是在考校小阿桃?”
阿桃一见他就蹦起来:“皇叔!你来得正好,祖母说我认对花材了,一会儿教我捣胭脂呢!”慕容云海是皇室身份,对外只称“慕容先生”,但阿桃不知这些,雪嫣红便让她跟着自己叫“皇叔”。
慕容云海把木盒递给雪嫣红,目光落在石桌上:“今日要做桃花胭脂?我带了研墨的工具,正好帮你把做法记下来,省得你日后又说记性差。”他早见雪嫣红把各种胭脂做法记在纸上,却总因忙乱散落,便想着替她整理成册子,日后也好流传。
雪嫣红打开木盒,里面是端砚、徽墨,还有一叠裁好的桑皮纸,纸角还压着片干桃花。她心里暖了暖,嘴上却打趣:“二皇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帮我研墨?不怕‘烟雨阁’的人找不着你?”
慕容云海拿起石臼旁的帕子,替阿桃擦去手上的桃花汁,语气带着笑意:“再忙,也不及陪你们做胭脂重要。况且,今日的‘情报’,不就在这桃花里么?”
阿桃听不懂他们的玩笑,只拉着慕容云海的袖子:“皇叔,你帮阿桃捣桃花好不好?阿桃的力气小,捣不碎。”
慕容云海顺势坐在石凳上,接过石臼和木杵:“好,不过阿桃得看着,记着祖母说的步骤。”他捣得慢,力道却匀,桃花瓣在石臼里渐渐化成泥,渗出粉红的汁儿。阿桃趴在桌边,眼睛瞪得圆圆的,时不时伸手想帮着捣两下,却总被慕容云海轻轻按住:“慢些,力气太大会溅出来,胭脂汁就少了。”
雪嫣红坐在一旁,把碧桃花瓣分拣干净,去蒂去蕊——这是她从现代学的小技巧,杂质会让胭脂存得不久,前世做美妆产品时讲究无菌,如今虽无现代设备,却也能靠细致减少变质。她一边捡花瓣,一边给阿桃讲解:“做胭脂分‘取汁’‘调粉’‘阴干’三步,现在皇叔在做的是取汁,等会儿还要用纱布滤掉渣子,只留汁儿,再掺点‘珍珠粉’和‘玫瑰露’。”
“玫瑰露是做什么的呀?”阿桃问。
“防胭脂干硬呀。”雪嫣红从柜里取来个琉璃瓶,倒出些浅黄的露汁,“去年秋天摘的玫瑰花,加冰糖腌了三个月,兑在胭脂里,不仅软,还带着香味,涂在脸上,别人还以为是你自带的香气呢。”
慕容云海已把桃花泥倒进纱布里,雪嫣红接过纱布,轻轻拧挤,粉红的胭脂汁滴进瓷碗里,像融化的粉玉。阿桃看得入迷,伸手想接,却被雪嫣红拦住:“这汁儿沾在手上难洗,等做好了,祖母给你在脸上点一点,像小桃花一样。”
“好呀好呀!”阿桃拍手笑,又看向慕容云海,“皇叔,你也会做胭脂吗?”
慕容云海刚研好墨,闻言顿了顿,笑道:“我不会做,但我会记。你看,祖母说的每一步,我都写下来,以后阿桃忘了,就看这个册子。”他拿起毛笔,在桑皮纸上写下“桃花胭脂”四字,小楷清秀,又接着写“花材:初绽碧桃,去蒂去蕊;取汁:石臼捣泥,纱布滤渣;调粉:胭脂汁加珍珠粉(研细)、玫瑰露(少许),顺时针搅匀……”
阿桃凑过去看,指着“珍珠粉”三个字:“皇叔,珍珠粉是海里的珍珠做的吗?会不会很贵重呀?”
“是呀,但祖母有巧办法。”慕容云海看向雪嫣红,眼底带着笑意,“你祖母说,碎掉的珍珠磨成粉,比整颗的还细,做胭脂更服帖,一点也不浪费。”
雪嫣红正往胭脂汁里加珍珠粉,闻言点头:“做生意得会省,碎珠是首饰铺里收的,便宜,磨出来的粉还细。阿桃你记着,做胭脂不是越贵越好,得懂巧劲。”
说话间,胭脂已调好了,粉嘟嘟的,像刚揉好的桃花糕。雪嫣红把胭脂倒进小巧的螺钿盒里,盖上盖子,放在檐下通风处:“得阴干三天,不能晒,一晒就变色了。”
阿桃盯着螺钿盒,有点失落:“要等三天呀?那今天不能用了吗?”
“今日有别的好玩的。”雪嫣红从柜里取来一叠桑皮纸,又端来刚滤好的桃花汁,“咱们做‘桃花笺’,用桃花汁染纸,再用刚调的胭脂拓印,等干了,阿桃可以在上面写字给爹娘寄去。”
“桃花笺?”阿桃眼睛亮了,“是不是像画儿一样好看?”
“比画儿还好看。”雪嫣红把桑皮纸放进桃花汁里,轻轻浸泡,“这纸要浸三遍,第一遍浅粉,第二遍深粉,第三遍加少许朱砂,就成了桃红色。你看,这第一遍浸完,像不像春天的樱花?”
阿桃凑过去,看着纸上晕开的浅粉,伸手摸了摸:“软软的,还香香的!”
慕容云海已把研好的墨倒进砚台,又从木盒里取出几块小木模——是他特意让工匠刻的,有单瓣桃花、重瓣桃花,还有小小的桃叶纹。“用这个拓印。”他拿起一块单瓣桃花模,蘸了点刚调的胭脂,轻轻按在浸好的纸上,抬起来时,纸上便印出一朵粉嫩嫩的桃花,边缘还带着淡淡的胭脂香。
“哇!”阿桃拍手,“皇叔好厉害!阿桃也要试!”
慕容云海把木模递给她,又拿了张浸好的纸:“蘸胭脂要少蘸点,按的时候要轻,不然花纹会晕开。”阿桃小心翼翼地蘸了胭脂,按在纸上,可力气没控制好,桃花纹的边缘晕成了一片粉雾。她瘪了瘪嘴,有点难过:“不好看……”
雪嫣红揉了揉她的头发:“第一次做都这样,祖母教你。”她握着阿桃的手,蘸了少许胭脂,对准纸张轻轻一按,再慢慢抬起——一朵完整的桃花印在了纸上,粉得恰到好处。“你看,这样就好了,多练几次就会了。”
阿桃又试了几次,渐渐熟练起来,印出的桃花越来越好看。慕容云海坐在一旁,把雪嫣红教阿桃的步骤都记在纸上,偶尔还会补充几句,比如“染纸时水温要温,不可过热,否则纸易破”“拓印后需平放晾干,不可叠放,以免粘黏”。
雪嫣红瞥见他写的字,忍不住笑:“慕容先生这记录,比我这做胭脂的还细致,以后凝香斋的胭脂谱,怕是要让给你写了。”
慕容云海抬头,眼底带着温柔:“只要你愿意,我便一直帮你记。”
阿桃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只顾着印桃花笺,不一会儿就印了十几张,有浅粉的、深粉的,还有加了朱砂的桃红色。她拿起一张最满意的,递给慕容云海:“皇叔,这张给你,你可以用来写书信。”
慕容云海接过,小心地夹在自己的书册里:“好,我一定好好收着。”
这时,前厅传来伙计的声音:“掌柜的,张嬷嬷来了,说给您送刚蒸的桃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