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风带着秋末的凉意,卷着枯叶掠过城郊密林的顶端。暮色早已浸透枝叶,将路径染成浓淡不一的墨色,唯有头顶偶有碎月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银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雪嫣红的裙角扫过及膝的草丛,带起细碎的草屑。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描金漆盒,在暗夜中泛着温润的光——盒身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边角镶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箔,勾勒出缠枝玫瑰的纹样,那是她亲手设计的图案,取“赠君玫瑰,心有灵犀”之意。
盒中盛着的“醉流霞”改良版,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寻常胭脂用花汁染色,她却独辟蹊径,以西域进贡的玫瑰精油固色,不仅色泽如朝霞映雪,更藏着旁人不知的玄机:遇热会散出极淡的异香,只有用特制的琉璃镜才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玫瑰色微粒——这是她为慕容云海量身定做的“信标”,既能传递密信,又不易被旁人察觉。
再过半盏茶的路程,就是与慕容云海约定的山神庙。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的锁扣,那是一枚小巧的银质玫瑰,花芯处藏着机关,需用特定的力度旋拧才能打开。这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机械原理,与古代的榫卯结构结合,连烟雨阁最擅机关的长老都赞不绝口。
“咔嚓。”
脚下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雪嫣红的脚步猛地顿住,像只受惊的鹿,瞬间绷紧了脊背。她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两侧的树冠在风中微动,那晃动的幅度绝非自然风所能造成。
多年在现代美妆界摸爬滚打的直觉,让她对危险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她缓缓吸气,指尖已悄然滑入袖口,扣住了那个用薄纱缝制的小囊——里面装着她特制的玫瑰刺粉,是用带刺的玫瑰根茎晒干磨成的粉,混了少量迷迭香精油,一旦撒出,既能呛得人睁不开眼,刺粉沾在皮肤上还会生出细密的红疹,足以拖延片刻。
“出来吧。”
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雪嫣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挡在她身前,腰间长剑“噌”地出鞘,寒光瞬间划破暮色,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是慕容云海。
他今日未戴那枚常用的银色面具,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下颌紧绷的线条。平日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像结了冰的寒潭,瞳仁里映着林间的暗影,却无半分温度。玄色衣摆扫过及膝的草丛时,惊起几点幽蓝的磷火,在他脚边明明灭灭,更添了几分肃杀。
雪嫣红的心莫名一安。自她从现代穿越到这大靖王朝,遇见慕容云海的次数不算多,却总在最狼狈时被他护住。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是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可每次见她,眼神里总有种她读不懂的温柔,像春日融雪,悄无声息却暖意自生。
“不愧是慕容二皇子,警觉性倒是不错。”
十几个黑影从树冠上跃下的身影几乎连成一片,落地时带起的风卷着杀气扑面而来。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唯有双眼露在外面,闪烁着贪婪而凶狠的光。刀刃在碎月下泛着青芒,显然淬了毒。
为首的那人却有些不同。他比旁人高出半个头,身形魁梧,脸上覆着一张青铜鬼面,鬼面的额角铸着狰狞的兽纹,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着的令牌,漆黑的木牌上镶着三颗狼牙,狼牙的尖端泛着暗红,正是残阳帮的标志。
雪嫣红的心跳漏了一拍。残阳帮原是江湖上的三流帮派,前帮主金面佛上个月在围剿中被慕容云海斩杀,按说该树倒猢狲散,没想到竟还有余孽,且看这阵仗,显然是有备而来。
“左护法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着残阳帮余孽在此作祟。”慕容云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长剑斜指地面,剑尖的寒芒在草叶上跳动,“金面佛的头还挂在城门上,你就急着来陪他?”
鬼面人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像是破锣被敲击:“二皇子说笑了。金帮主技不如人,死得其所,但他临终前交代的事,属下不能不办。”他的目光越过慕容云海,落在雪嫣红怀里的漆盒上,刀刃微微抬起,“雪坊主怀里的‘玫瑰信标’,想必就是烟雨阁最新的联络暗号吧?把它交出来,我等或许能让二位走得痛快点。”
雪嫣红心中一凛。这“玫瑰信标”是她三天前才敲定的方案,除了烟雨阁核心成员和慕容云海,绝无第三人知晓。残阳帮消息如此灵通,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十有八九是朝堂上与慕容云海敌对的势力——那位一直觊觎皇位的大皇子,素来与江湖帮派往来密切。
她悄悄往慕容云海身后缩了缩,指尖的玫瑰刺粉囊捏得更紧。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只能算花拳绣腿,在这种级别的打斗中帮不上忙,不拖后腿就是最好的助力。
慕容云海似乎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左手悄然向后伸了伸,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触,像是在安抚。“残阳帮何时成了大皇子的狗?”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长剑猛地向前一送,剑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想要信标,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话音未落,黑衣刺客已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显然受过专业训练,阵型严密,刀刃破风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慕容云海不慌不忙,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精准地刺向刺客的破绽;时而如满月弯刀,划出的弧线将数人同时逼退。
雪嫣红躲在他身后,看得心惊胆战。她见过慕容云海穿朝服的样子,温润如玉,笑意温和;也见过他在书房处理密信的样子,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凌厉的模样。玄色衣袍在打斗中翻飞,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夜鹰,每一次挥剑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可刺客实在太多了。慕容云海虽武艺高强,却也渐渐落入下风。雪嫣红看他肩头已有血迹渗出,想来是之前的旧伤未愈,心中急得像火烧。她知道漆盒里的“醉流霞”除了做信标,还有另一个用处——她在精油里加了少量的曼陀罗花粉,虽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产生短暂的幻觉。
趁着慕容云海一剑逼退三名刺客的间隙,雪嫣红猛地打开漆盒,将里面的胭脂膏朝着人群最密的地方撒去。玫瑰色的粉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浓郁的花香散开。
“什么东西?”有刺客吸入香气,顿时觉得眼前一花,挥刀的动作慢了半拍。
慕容云海抓住这个机会,长剑横扫,瞬间放倒两人。他回头看了雪嫣红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却很快又被冷冽取代。“快走!去山神庙报信!”
雪嫣红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脱身,可她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我不走!我还有烽火脂!”
就在这时,那鬼面人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手中短刀直取雪嫣红面门。他显然看出雪嫣红是慕容云海的软肋,竟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先除掉她。
慕容云海瞳孔骤缩,想回护已来不及。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转身将雪嫣红往身后一推,自己却硬生生受了这一刀。短刀刺入他肩胛的声音沉闷而刺耳,黑色的毒汁瞬间浸透了玄色衣料,像一朵诡异的墨色花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