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红捏着眉膏的手一顿:“迷魂香?可是西域的‘忘忧散’?”
“正是。”慕容云海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蛮族巫师说,要解此毒,需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可赫连将军的亲人早在三年前的战乱中亡故了……”
“未必。”雪嫣红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您看这个——三年前,有位姓赫连的妇人在水粉斋买过‘乌斯玛眉膏’,说要去北境寻亲,账册上记着她的籍贯是雪岭关。”
她指尖点着账册上的墨迹:“这妇人的字迹里带着赫连家特有的‘悬针竖’,定是赫连将军的亲眷。而且她买的眉膏里,我加了南疆的‘忆魂花’粉末,说是能让远行人记得故乡的模样。”
慕容云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赫连将军虽忘了人,却未必忘了熟悉的气味。”雪嫣红将新做的乌斯玛眉膏装入玉盒,“您派人将这眉膏送去雪岭关,让副将在赫连将军面前点燃忆魂花——两种香气相混,或许能唤醒他的记忆。”
三日后,北境传来捷报:赫连将军闻到忆魂花与乌斯玛草的混合香气,忽然想起三年前与母亲分别的场景,毒性随之化解,不仅认出了副将,还率军乘胜追击,将蛮族赶回了草原。
消息传到水粉斋时,雪嫣红正在调制新的“落霞妆”。夕阳透过窗棂照在胭脂钵里,将膏体染成金红色,像极了雪岭关的晚霞。
“坊主,您这胭脂里又藏了什么玄机?”刘嬷嬷笑着问。
雪嫣红用银簪挑起膏体,在阳光下轻轻晃了晃:“这次没什么玄机,就是加了些赫连将军送来的雪岭关红花。你瞧这颜色,多像边关的落日——我想让京里的人知道,胭脂不只是闺阁里的玩意儿,也能跟着将士们的血,染出万里河山的颜色。”
慕容云海站在门口,听着她的话,忽然想起宫宴上那泛着银光的墨晕妆。他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都说你用胭脂杀人于无形,可我觉得,你是用胭脂在这乱世里,种出了一片春天。”
雪嫣红笑着将沾了胭脂的指尖点在他手背上:“那这片春天里,可有慕容阁主的一席之地?”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进作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案上的乌斯玛眉膏在月光下泛着墨色的光,与胭脂钵里的落霞红交相辉映,像一幅刚完成的水墨画——画里有江湖,有朝堂,有烽火,有炊烟,更有藏在墨色与嫣红里的,生生不息的人间。
冬雪覆盖京城时,水粉斋推出了新的“岁寒三友”系列胭脂:松烟墨调的“苍松”,朱砂染的“红梅”,孔雀石磨的“翠竹”。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苍松”,说是能让人想起雪夜围炉、挚友长谈的暖意。
慕容云海来取胭脂时,正见雪嫣红在给一个小姑娘包装“红梅”。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梳着双丫髻,手里攥着半块墨锭,说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要她交给“懂胭脂的雪坊主”。
雪嫣红接过墨锭,发现上面刻着个极小的“云”字——是当年云毅的心腹、后来弃暗投明的墨匠老云的标记。她将墨锭在砚台上磨了磨,墨汁里竟浮出一行小字:“皇后党余孽藏于西山石窟,正月十五将举事。”
“这墨锭是我爹从西山石窟捡来的。”小姑娘仰着小脸,“他说那里有好多穿黑衣的人,天天在石头上刻字。”
慕容云海与雪嫣红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皇后党败落后,残余势力躲进了西山石窟,想借着元宵灯会的混乱举事,而老云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才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嬷嬷,取‘苍松’胭脂来。”雪嫣红将墨锭收好,“再备些‘遇水显’的草汁。”
她用草汁在胭脂盒的夹层里写了密信,又将“苍松”胭脂在盒面画出松针图案——这是烟雨阁暗卫的集结信号。慕容云海接过胭脂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微凸,知道里面藏着老云留下的石窟地图。
元宵灯会那晚,京城张灯结彩,游人如织。西山石窟里,皇后党余孽正借着月色磨刀霍霍,却不知烟雨阁的暗卫已借着“赏灯”的名义包围了石窟。
当第一盏孔明灯升起时,慕容云海率人冲入石窟。混乱中,为首的叛党举着刀扑向他,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老云抱住腿——原来老云一直潜伏在石窟里,就等时机成熟。
“我儿说,雪坊主的胭脂能辨善恶。”老云死死抱住叛党的腿,声音嘶哑,“我信她!”
激战过后,叛党悉数被擒。老云看着慕容云海手里的胭脂盒,忽然老泪纵横:“我儿若还在,定也像雪坊主这般,用笔墨守护这京城的灯火。”
雪嫣红站在石窟外,看着孔明灯一盏盏升上夜空,像无数颗跳动的星辰。她从袖中取出块新做的“苍松”胭脂,在指尖轻轻揉开,墨香混着松脂香漫开来,竟与老云磨的墨锭气息一般无二。
“坊主,您看这石窟的石壁。”刘嬷嬷指着岩壁上的刻痕,“都是用松烟墨写的反诗,却被人用朱砂涂改过。”
雪嫣红凑近一看,那些被朱砂涂改的地方,隐隐透着胭脂的香气——是她去年送给西山猎户的“红梅”胭脂。想来是猎户们发现了叛党的阴谋,悄悄用胭脂涂改了反诗,希望能有人发现端倪。
“你看,”雪嫣红笑着对慕容云海说,“这世间的善恶,从来都藏在最细微的地方。就像这墨与胭脂,看似黑白分明,却能在有心人手里,写出一样的赤诚。”
慕容云海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的温度将胭脂膏融成了淡淡的红。远处传来元宵灯会的锣鼓声,与石窟里暗卫收拾残局的动静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跨越明暗的歌谣。
回到水粉斋时,天已微亮。雪嫣红将老云的墨锭收入樟木箱最底层,与那半块烧焦的“沉檀”粉饼放在一起。箱底的“松烟”二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像在诉说着那些藏在墨色与嫣红里的故事。
“接下来做什么胭脂?”慕容云海帮她整理着散落的胭脂谱。
雪嫣红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忽然笑道:“做‘朝阳妆’吧,用晨露调胭脂,加些金箔粉末——我想让这胭脂,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照亮所有藏在暗处的角落。”
樟木箱的盖子缓缓合上,将百年的墨香与胭脂气锁在其中。而那些关于智慧与勇气的故事,却像水粉斋门前的石板路,被往来的脚步磨得愈发温润,在时光里,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被翻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