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坊主留步。”慕容云海的声音从柳树后传来,他已摘了面具,月光落在他脸上,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雪嫣红停住脚步,见他手里拿着支石榴花枝,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香囊。“这是用‘石榴娇’胭脂的残渣做的,能驱虫。”他将香囊递给她,指尖相触时,带着微凉的湿意,“今日之事,多谢。”
雪嫣红接过香囊,闻到里面除了胭脂香,还有淡淡的龙涎香——是他常用的味道。“举手之劳。”她望着他眼底的星子,忽然笑道,“不过,下次若再要我冒险,可得用‘醉仙颜’来换——那可是我新研制的胭脂,用了七种花蜜,比‘石榴娇’还艳。”
慕容云海低笑出声,笑声惊起了池中的蛙鸣。“好,”他说,“等此事了结,我用一车‘醉仙颜’来换。”
马车驶出水袖宫时,雪嫣红打开香囊,见里面除了胭脂渣,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北狄密使已擒,李丞相伏法”。她将纸条凑到鼻尖,闻到了“石榴娇”的甜香,混着月光的清冽,忽然觉得这深宫的夜,也不是那么冷了。
回到水粉斋时,挽月已备好了热水。雪嫣红卸妆时,见镜中的自己,唇上的“丹砂一点”还未褪尽,像一颗小小的石榴籽。她想起今日宫宴上的种种,忽然明白“石榴娇烈”不仅是妆容,更是人心——看似娇柔,实则锋芒暗藏,只待时机一到,便如榴火燃遍原野。
雪嫣红将腕上银镯转了半圈,内侧的“云”字贴着掌心,暖得像揣了块小暖炉。挽月端来的卸妆汤正冒着热气,青瓷碗里浮着几片薄荷叶,是用“茉莉膏”调的——这膏子她做了改良,用蒸馏法取了茉莉纯露,掺了杏仁油,卸得干净又养肤,比宫中常用的“蔷薇硝”更添几分清润。
“坊主,您瞧这‘榴花盏’晾得差不多了。”挽月掀开窗边的竹帘,架子上摆着数十个白瓷小盏,里面盛着半凝固的胭脂,红得像将将摘下的石榴花瓣。这是今日宫宴前赶制的余料,用临潼石榴花捣汁,兑了桃花蜜,又按古法加了少许明矾固色,晾透了便是最衬肤色的“石榴娇”。
雪嫣红用银匙舀了点茉莉膏,轻轻抹在唇上。“丹砂一点”的残红遇着膏子,慢慢晕开,像水墨洇进宣纸。她望着镜中渐渐淡去的唇色,忽然想起宫宴上李丞相袖口扫过林贤妃脸颊时,那抹转瞬即逝的红痕——若不是她在“石榴娇”里按慕容云海的嘱咐,掺了北境特有的“凝血草”粉末,遇龙脑香便会显色,恐怕此刻还抓不到李丞相私通外敌的实证。
“把最上层那盏‘榴花盏’包好,”她拿起帕子擦去唇角膏渍,“明日一早送到二皇子府,就说是谢他前日送的冷玉镯。”
挽月应声去了,脚步轻快得像踩在落英上。雪嫣红走到妆台前,推开最下层的暗格,里面藏着个乌木匣子。打开时,一股冷香漫出来——是慕容云海昨夜留下的“寒梅香”,用腊梅花蕊与麝香调制,说是若遇着危险,点燃这香,烟雨阁的人便会接应。
匣底压着张胭脂笺,是用“紫草汁”写的字,平日里瞧着只是片紫黑,需用“石榴娇”的残汁涂过才显真迹。雪嫣红取过白天用过的银簪,沾了点“榴花盏”边缘的余膏,轻轻涂在笺上。
紫黑的纸面渐渐浮出字迹:“李党余孽在城西‘落霞坊’设局,明日午时,借买胭脂为由行刺。”
笔尖划过纸面的力道很重,最后一个“刺”字几乎要戳破纸背。雪嫣红指尖微凝,想起白日里李丞相被拿下时,那怨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她将胭脂笺凑到鼻尖,闻到除了紫草与石榴香,还有一丝极淡的“曼陀罗”味——这是北狄常用的迷药,看来李党不仅勾结外敌,连江湖势力也用上了。
“倒是省得我去找他们了。”雪嫣红将胭脂笺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成灰烬,唇角勾起抹冷峭的笑。她转身打开博古架,取下个青瓷瓶,里面装着“醉仙颜”的半成品——这胭脂她调了半月,用七种花蜜打底,最妙的是掺了“忘忧草”的汁液,少量能安神,多了便能让人四肢发软,却不伤性命,原是为了应付难缠的客人,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窗外的石榴树又被风吹得轻响,叶影在窗纸上晃,像有人在窥探。雪嫣红走到窗边,摘下片石榴叶,放在鼻尖轻嗅。叶面上除了夜露的湿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这香是宫中贡品,寻常百姓用不起,看来李党派来盯梢的,竟是宫里的人。
“挽月,”她扬声唤道,“取那件‘绛罗裙’来。”
片刻后,挽月捧着件暗红罗裙进来。裙身用“苏木水”染了七遍,在灯下泛着石榴皮般的沉色,裙摆绣着银线石榴籽,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响。这是雪嫣红特意设计的“战裙”,裙摆夹层缝了薄铁片,既能防匕首,又不碍行动,领口还绣着暗袋,正好放“醉仙颜”的瓷瓶。
“明日我要穿这件去落霞坊,”雪嫣红抚过裙摆的银线,“再备一套男装,用‘皂角水’染的青布衫,领口绣半朵石榴花——你知道该送给谁。”
挽月眼睛一亮,她最懂坊主的心思。那半朵石榴花,与二皇子常穿的月白锦袍上绣的半朵正好合成一朵,是他们俩才懂的暗号。
第二日天刚亮,水粉斋的门便开了。雪嫣红穿着绛罗裙,挽月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那盏“榴花盏”胭脂,往二皇子府去。
马车刚过街角,便见个穿青布衫的小厮靠在墙边,见着马车便往巷子里退。雪嫣红掀起车帘一角,见那小厮领口露出半朵石榴花,身形挺拔得不像寻常下人——正是慕容云海的贴身护卫秦风。
到了二皇子府,管家引着她往内院去。穿过月洞门时,见廊下晒着些草药,有薄荷、金银花,还有几株“凝血草”,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像昨夜未干的血迹。
“雪坊主倒是稀客。”慕容云海坐在廊下的石桌旁,穿着件月白锦袍,袍角绣着半朵石榴花,正用银匙搅着盏清茶。他没戴面具,晨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片浅影,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润。
雪嫣红将漆盒放在桌上:“谢殿下的冷玉镯,这‘石榴娇’是新制的,殿下若不嫌弃……”
“本王怎会嫌弃?”他打断她的话,指尖划过漆盒的纹路,“只是不知,雪坊主今日穿得这般隆重,是要去赴谁的约?”
雪嫣红指尖在绛罗裙的银线石榴籽上轻点:“听闻城西落霞坊的胭脂铺新张,想去凑个热闹。听说老板是北狄来的,带了些‘异香’,我想着或许能改良出新胭脂。”
慕容云海搅茶的手顿了顿,茶盏里的涟漪圈圈散去。“北狄的‘异香’多带毒,”他抬眼望她,眸色深如寒潭,“不如本王陪你去?正好瞧瞧,这‘异香’究竟有多奇特。”
雪嫣红望着他眼底的光,像寒夜里的星子。她忽然想起昨夜胭脂笺上的字,想起他留在乌木匣里的寒梅香,忽然笑了:“殿下若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我今日备了‘醉仙颜’,殿下可要尝尝?”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螺钿盒,打开时,胭脂红得像燃着的火,七种花蜜的甜香漫出来,混着廊下草药的清苦,竟生出种奇异的安稳。
慕容云海看着那抹红,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鬓角。“昨日宫宴,你唇上的‘丹砂一点’,比这‘醉仙颜’还艳。”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石榴花瓣,“只是下次,别再用自己做饵了。”
雪嫣红心头一暖,像被热汤烫了下。她偏头避开他的指尖,拿起螺钿盒往他面前递:“殿下尝尝便知,这‘醉仙颜’不仅艳,还能让人……身不由己。”
阳光穿过石榴叶,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影。远处传来晨鸟的啼鸣,清脆得像银铃。雪嫣红知道,落霞坊的局已布好,李党的余孽正等着自投罗网。而她与慕容云海,就像这“醉仙颜”里的花蜜与药草,看似柔艳,实则藏着锋芒,只待午时一到,便要让那些魑魅魍魉,尝尝“石榴娇烈”的厉害。
廊下的“凝血草”被风一吹,叶片轻颤,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奏响序曲。但雪嫣红望着慕容云海眼底的笑意,忽然觉得,纵有刀光剑影,只要两人并肩,便如这石榴花般,能在最烈的风雨里,开出最艳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