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真的有人成功过。
借雷淬火,烧出了琉璃。
而这门技艺,被当作禁忌,生生掩埋了一百年。
第三日黄昏,天边乌云如墨汁倾倒,层层叠叠压向杏花村后山。
风起于窑场残垣之间,卷着灰烬与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一场不可知的巨变。
雷婆子披发赤足,一身破旧红裙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像是从古籍妖图中走出的厉鬼。
她绕着主窑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嗓音嘶哑如砂石摩擦:“雷公今夜娶亲——谁开窑口,谁做陪嫁!”
话音未落,惊雷炸响,震得窑墙簌簌落灰。
村民们脸色惨白,扶老携幼四散奔逃,连平日最胆大的猎户也跪地磕头,祈求神明息怒。
陶大锤拄着火钳站在坡上,嘴唇哆嗦:“苏晚晴!你若敢点火,就别怪我带人砸了这窑!”
可那身影却如钉入大地的标枪,立在窑门前,纹丝不动。
苏晚晴仰头望着天空翻涌的乌云,指尖微微发烫。
她不是不怕——她怕得几乎咬破舌尖。
但她更怕的是,机会一旦错过,便再无翻身之日。
京中假货泛滥,晚晴商盟声誉危如累卵;北境密令步步紧逼,朝堂之上已有人盯上她的“奇技淫巧”。
若不在此刻破局,她和谢云书多年心血,终将毁于流言与恐惧。
“最后一炉胎体,入窑!”她一声令下,两名壮汉抬着浸过酒糟泥浆的琉璃胎快步上前。
每一只罐胚都按谢云书推演的弧度塑形,胎壁薄而均匀,釉料以石英砂、草木灰与微量铅粉调配而成,静待雷霆一淬。
就在封窑刹那,水生猛地从角落扑出,疯了一般拍打地面。
他双目圆睁,手指深深抠进泥土裂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苏晚晴心头剧震——这是他在示警!
她蹲身贴地,掌心触到一股异样的震动,不是窑火躁动,而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撕裂感,如同大地即将张口吞噬一切。
“退!”她厉声喝道,“所有人退至百步之外!不准靠近!”
人群慌乱撤离,唯有她反身冲回窑腹侧壁。
一道细长裂痕正悄然蔓延,热气从缝隙中嘶嘶喷出。
若是爆裂,高温熔浆喷溅,足以焚尽方圆十丈!
她抄起早已备好的湿泥,一把糊上裂缝,双手死死压实。
滚烫的气流灼烧着手背,皮肤瞬间泛红起泡,疼痛钻心。
但她不敢松手——这是唯一的活路。
“撑住……再撑一会儿……”
话音未落,苍穹裂开!
一道银白闪电如天剑劈落,精准击中烟囱顶端。
轰隆巨响震彻山谷,火焰自窑顶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宛如地火通天。
整座山峦为之颤动,远处树梢被气浪掀翻,尘土飞扬如雾。
那一瞬,苏晚晴闭上了眼。
不是绝望,而是虔诚。
她在等——等这场天怒化为神工,等这一把火,烧出一个全新的时代。
翌日拂晓,晨雾未散,寒意沁骨。
窑门缓缓开启,冷雾蒸腾,仿若仙境降临。
众人屏息靠近,脚步轻得不敢惊扰梦境。
只见窑内数百琉璃罐整齐列阵,通体湛蓝如冰河凝结,表面浮着细密霜纹,似雪落寒江,又似星河垂野。
轻轻叩击,声如玉磬,清越悠扬。
苏晚晴取出一只,注入浓稠梅酱,旋紧特制螺口盖,当场密封。
她抬眸看向随行而来的县衙差役:“送去比对仿品,我要让全天下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义酱’。”
围观者瞠目结舌。
陶大锤踉跄后退,撞在石堆上,脸色灰败:“不是人手所成……是天罚?还是天赐?”
无人应答。
唯有水生默默拾起一片碎渣,贴在耳边,眉头忽然舒展。
那嗡鸣声低微绵长,竟像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缓缓流淌进他的沉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