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法善看着书中记载的巫术仪式,眉头微微皱起——那些血腥的献祭场面,与道教“济世利人”的宗旨实在相去甚远。
“而道教科仪呢?”玄阳子继续说道,“虽借鉴了巫术的形式,却融入了‘道’的思想。道教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神灵不过是‘道’的化身,科仪的目的不是取悦神灵、强求庇佑,而是通过斋醮、咒语、符箓等形式,让人的身心与‘道’相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他举例道:“比如同样是祈雨,上古巫术可能会将童男童女投入河中献祭,祈求河神息怒;而道教的祈雨科仪,则会先让主祭者斋戒沐浴,忏悔己过——因为道教认为,天灾往往是人心失和、违背天道所致,需先正己心,再通过科仪沟通天地,祈求上天垂怜,同时还会教导百姓兴修水利、顺应天时,从根本上解决旱情。这便是‘道法自然’与‘济世利人’思想的体现。”
叶法善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道教与原始巫术的根本区别——道教有完整的思想体系和道德准则,术法只是修行和济世的工具;而巫术则缺乏这样的内核,更多的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术法应用,甚至不惜违背天道人伦。
“那阴阳五行学说,对道教科仪的影响又体现在何处呢?”叶法善又问,目光中充满了求知欲。
“影响深远,无处不在。”玄阳子笑着说,“你画符时用的朱砂,为何多是红色?因为红色属火,火能克阴,对付邪祟最有效,这便是五行生克的道理。再比如科仪的时间,祈雨多选水日,驱邪多选火日;咒语的字数,往往是五的倍数,对应五行;甚至步罡踏斗的方位,也暗合五行分布——东方属木,踏‘震’位时需吸气养神,仿草木生长之态;西方属金,踏‘兑’位时需气沉丹田,仿金石坚硬之性。”
他取过一张纸,随手画了个简单的五行相生图:“你看,符箓的颜色、科仪的方位、咒语的节奏、祭品的选择……无一不与阴阳五行相关。正是有了阴阳五行学说的融入,道教科仪才从零散的仪式,变成了系统严谨的体系,既能沟通天地,又能顺应自然。”
叶法善默默点头,心中对道教科仪的系统性和逻辑性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之前画符、踏罡,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今溯源问道,才明白每一个细节背后都蕴含着古人对天地自然的理解与敬畏。
接下来的日子,叶法善一边研读《古科仪考》残卷,一边找来《阴阳五行通论》《道门科仪源流》等典籍对照参考,一点点梳理道教科仪的发展脉络。他发现,早期的科仪多与祭祀相关,形式简单;到了秦汉时期,融入了黄老思想,开始强调“清静”与“无为”;魏晋之后,随着玄学兴起,科仪中又多了几分思辨色彩;而到了唐代,随着道教的兴盛,科仪变得更加繁复严谨,形成了“斋醮”“祈禳”“超度”等完整体系。
每一种科仪的形成,都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思想文化密切相关。就像一条奔流的河,不断汇入新的支流,才变得越来越宽广深厚。
这种溯源问道的过程,让叶法善的道心越发稳固。他不再仅仅将道法视为一种能驱邪治病的术能,而是将其视为一种承载着历史、思想和使命的文化传承。它像一棵大树,根系深扎在中华大地的土壤中,吸收着不同时代的养分,才长成如今的枝繁叶茂。
这日傍晚,叶法善再次来到藏经阁,将那卷《古科仪考》残卷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箱。夕阳透过窗棂,在竹片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也变得鲜活起来。
他知道,了解根源并非为了沉溺过去,而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扬。就像这卷残简所昭示的,道教之所以能绵延千年,正是因为它能不断吸收新的思想,适应时代的变化,却始终坚守着“道”的内核——济世利人,道法自然。
走出藏经阁时,暮色已浓,青云道馆的灯火次第亮起,像夜空中的星辰。叶法善抬头望向天空,心中一片澄明。他的修行之路,正如这道教科仪的发展,需要不断吸收新的养分,却也不能忘记最初的方向。
而这份对根源的认知,将像一盏明灯,指引着他在漫长的修行路上,走得更稳,行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