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蛛丝般飘忽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如同鬼魅般钻入她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
那双眼睛……那双在祠堂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在昏死前最后望向她的眼睛……那里面翻腾的……真的是……冰冷的憎恶和背叛吗?
那翻腾的……那被强行冰封的……那如同岩浆般灼热、却又被绝望死死压制的……那深不见底的……难道……难道不是一种……比憎恶更痛、比背叛更深的……无可奈何?!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转瞬即逝的微弱电光!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锐利!狠狠刺穿了苏晚被悲恸填满的混沌意识!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这个念头太可怕!太荒谬!她不敢想!她不能想!这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一旦触碰,那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真相洪流便会彻底决堤!将她连同这最后一点卑微的念想一同撕成碎片!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点可怕的、不切实际的念头狠狠摁回意识的最底层!如同用巨石封死地狱的裂缝!她不能想!她只能记住!记住祠堂里那只沾满血迹、冰冷指向她的枯手!记住那如同冰锥般刺入骨髓的“偷窃”二字!记住他昏死前那最后一句斩断所有生路的“永世不得踏入”!
这才是现实!这才是她必须背负的、刻入骨髓的痛!
她颤抖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泥泞的地上爬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沉甸甸地往下坠,如同背负着千斤巨石。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拖曳着沉重的泥水,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留下两道绝望延伸的、湿漉漉的痕迹。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两扇紧闭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朱漆大门。背对着门内那片埋葬了她所有卑微希望和刻骨痛楚的深宅。背对着……青檀院的方向。
雨丝更密了,冰冷地抽打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寒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肌肤。她微微佝偻着背脊,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枯瘦的双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腰间那个同样湿透、沉甸甸的靛蓝色粗布小包袱。
包袱里……是母亲临终前用枯手塞给她的、那半个沾满尘土和泪水的发霉馒头……是沈世昌在城门口塞给她的、那几块冰冷硌手的碎银和铜钱……是她在沈府浆洗院无数个冰冷刺骨的清晨里,用布满裂口的手搓洗过的、最后一件属于自己的、缝补得极其细密的灰布小袄……
还有……那枚……那枚在青檀院药铫旁,沈砚咳血昏厥时,她慌乱中从地上拾起、死死攥在手心、沾着他滚烫鲜血的……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的碎片……
她死死攥着包袱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粗糙的布料里。仿佛要将这包袱里承载的所有冰冷、绝望、屈辱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带着血腥气的……余温……都死死地、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迈开了脚步。一步。又一步。湿透的粗布鞋底踩在冰冷的青石上,发出沉重而拖沓的“啪嗒……啪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她没有再回头。一次也没有。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埋下头,将那张布满泪痕、泥污和绝望的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雨幕和呼啸的寒风里。瘦削嶙峋的脊梁在凄风苦雨中绷得笔直,如同一柄被强行折断、却依旧不肯彻底弯折的锈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无声的倔强,一步一步,踉跄着,拖曳着身后那两道湿漉漉的、绝望延伸的痕迹,艰难地、决绝地……没入了长街尽头那片被无边雨幕和浓重黑暗彻底吞噬的、未知的深渊之中。
身后,沈府那两盏惨白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如同两滴凝固在巨大墓碑上的、冰冷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