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祸事骤降(1 / 2)

盛夏的沈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蜡,沉甸甸地压在每一片瓦、每一根梁上。白日里辛夷树肥厚的绿叶被蒸腾的热气炙烤得蔫垂,边缘卷曲发黄,失了所有鲜活水汽。蝉鸣声嘶力竭,鼓噪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单调音节,撕扯着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沉寂。唯有账房深处,那扇终日紧闭的乌木雕花门内,传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声响——算珠在木框上疾速碰撞、刮擦、滚落!噼啪!噼啪!噼啪!声音短促、密集、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节奏,如同无数冰冷的铁豆子被疯狂地倾倒在坚硬的石板上,敲击着每一个路过之人的耳膜,也敲击着这座深宅摇摇欲坠的根基。

门内。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账簿堆积如山,纸页泛着陈旧的枯黄,边缘卷曲,墨迹深浅不一。沈世昌端坐在书案后那张沉重的乌木太师椅里。他身上的赭色锦袍依旧挺括,却掩不住内里透出的枯槁气息。鬓角新添的霜色如同冬日残雪,深深嵌入发根。他紧抿着唇,下颌绷出一道僵硬的弧线,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血丝,那血丝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被逼至悬崖边缘的疯狂火焰。

他的左手死死按在一本摊开的账簿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在苍白皮肤下狰狞虬结。那账簿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无数狰狞的蚂蚁在爬行,每一个墨点都仿佛在啃噬着他的神经。右手则死死攥着一把算盘!那算盘是上好的紫檀木框,乌木算珠油润沉重,此刻却在他枯瘦的手中剧烈地颤抖、颠簸!指尖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疯狂地拨动着算珠!噼啪!噼啪!噼啪!算珠撞击木框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如同狂风暴雨中濒临碎裂的鼓点!

“……城南三间铺面……被陈家……压价强收……折损……折损……”一个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递上一张墨迹淋漓的纸页。

“……漕运码头……药船被扣……说是……说是查验违禁……罚银……罚银……”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城西库房……昨夜……昨夜失火……存了半年的三七……全……全没了……”第三个声音如同被掐断了喉咙,只剩下呜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沈世昌的太阳穴!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不断递来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纸页!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的火苗骤然爆裂!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攥着算盘的手猛地向上一扬!沉重的算盘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狠狠砸向桌面那堆如同小山般压来的账簿!

“哗啦——!”

算盘砸落的瞬间!紫檀木框撞击硬木书案!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炸裂!乌木算珠在巨大的冲击下骤然崩散!无数颗油润沉重的乌木珠子如同被炸开的黑色冰雹,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疯狂地、毫无方向地激射向四面八方!

“噼里啪啦!叮叮当当!”

珠子撞击在书案、墙壁、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上!碎裂声!撞击声!如同无数把利刃同时割裂空气!整个书房瞬间被这毁灭性的、令人心悸的爆裂声浪彻底吞没!

就在这混乱炸响、算珠激射的狂潮中心!

沈世昌那扬起的、砸落算盘的手臂,还保持着那个向下挥击的、如同要将整个世界劈碎的姿势!他的身体却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栽!那张因暴怒而扭曲涨红的脸庞,在向前栽倒的瞬间,所有激烈的血色如同退潮般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令人窒息的青白!深陷的眼窝里,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如同被冰水兜头浇灭,瞬间只剩下两潭凝固的、毫无生气的空洞!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只徒劳地翕动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

“噗通!”

沉重的躯体如同被伐倒的巨树,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砸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头颅重重磕在坚硬如铁的砖石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四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瘫软在地,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后丢弃的破布偶!那只刚刚还紧攥算盘、青筋暴起的手,此刻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掌心朝上,指节微微蜷曲,如同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握不住。

“老爷——!”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刺破了算珠崩散的余音!管事们惊恐万状地扑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搀扶那具瘫倒的躯体!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刺目的天光涌入!照亮了满地狼藉的乌木算珠、散落飞溅的账簿纸页、以及那具在众人慌乱搀扶下依旧软瘫如泥、毫无知觉的身体!那张青白死灰的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歪斜着,一丝浑浊的涎水正沿着歪斜的嘴角缓缓淌下,滴落在锦袍前襟华贵的织金纹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令人心悸的湿痕。

沈府的天,在那一刻,彻底塌了。

青檀院。辛夷树巨大的树冠在暮色四合中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昏暗里。白日里残留的燥热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阴冷湿气取代,沉甸甸地压在屋檐瓦片、雕花窗棂之上。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药香,此刻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结,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与腐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