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濒死鸟雀的哀鸣,骤然从牡丹亭最边缘、被重重人影遮挡的角落阴影里爆发出来!
苏晚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整个人从角落里那根冰冷的廊柱旁弹射而出!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撞开挡在身前几个惊愕的仆妇!脚步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具倒下的躯体!灰布旧袄在灯火下显得那样刺眼卑微!她枯瘦的手指痉挛般伸出,指尖距离沈砚垂落的、沾着血迹的衣袖只有咫尺之遥!那指尖因极度用力而惨白扭曲,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冷衣料的刹那!
一只戴着翠玉扳指、骨节粗大、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猛地横插过来!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苏晚伸出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是沈世昌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钉在苏晚那张因惊骇绝望而扭曲的小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如同驱赶蝼蚁般的警告与厌恶!
“滚开!贱婢!这里岂容你放肆!” 管事的厉喝如同冰雹砸落!
苏晚被那股巨力猛地向后一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眼前金星乱迸,喉头腥甜翻涌!那只被攥过的手腕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剧痛!她挣扎着想再次扑过去,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几个训练有素的健壮仆妇早已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抬起沈砚软瘫无力的身体!动作粗暴而迅捷!那身崭新的宝蓝绸缎在混乱的拉扯中皱成一团,沾满血迹的衣襟被粗暴地翻卷起来,露出底下苍白得刺眼的肌肤!如同展示一件被毁弃的祭品!他被迅速抬离那张染血的矮几,抬离那片喧嚣刺目的灯火中心!身影被仆妇们高大的身躯遮挡,只余下一角垂落的、毫无生气的衣袖,在混乱的移动中无力地晃动着,如同风中残破的旗帜!
苏晚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最恶毒的咒语冻结!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成冰!又仿佛被滚烫的岩浆灼烧殆尽!心脏的位置,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布满尖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紧!再收紧!那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贯穿了她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痛得她眼前发黑!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嗬嗬抽气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那片刺目的、象征着喜庆与毁灭的猩红灯火!模糊了那个被抬走的、永远沉入黑暗的身影!
牡丹亭内短暂的死寂被打破。沈世昌强压下眼底翻腾的惊怒,脸上迅速重新覆上一层沉痛却依旧不失威严的凝重。他转向同样惊愕失色的白长川,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疲惫:“长川兄,犬子……旧疾突发,惊扰了……”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染血的婚书,眉头紧锁,却依旧沉稳地示意管事:“速将少爷送回青檀院!请韩先生即刻诊视!”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向亭内噤若寒蝉的宾客,那眼神深处是磐石般的意志,“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沈白两家之盟,乃先祖之愿,天地可鉴!待砚儿稍愈,再行……”
他的话语被重新响起的、更为热烈的丝竹声和刻意拔高的恭贺声浪迅速淹没。仆从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着矮几上的狼藉,染血的锦缎被迅速卷走,仿佛从未存在过。新的酒盏被奉上,琥珀色的琼浆在琉璃杯中荡漾,映照着重新挂上笑容的一张张面孔。喜庆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重新填满了牡丹亭的每一个角落,将那片刻的惊心动魄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被脂粉香极力掩盖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苏晚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泥偶,僵硬地倚在冰冷的廊柱上。泪水无声地冲刷着她枯槁的脸颊,留下两道冰冷的湿痕。她看着那方被仆妇小心翼翼捧起、重新合拢的紫檀木托匣——那对象征着盟约的羊脂白玉璧在匣内幽光流转,冰冷而沉重。那方装着染血婚书的翡翠玉盒,被管事恭敬地递到了白长川手中。白芷站在父亲身侧,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惊愕褪去后,只余下一层薄薄的、近乎漠然的疏离,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被抬走的方向,只是微微蹙着眉,用一方崭新的丝帕轻轻掩了掩鼻尖,仿佛在驱散那令人不快的血腥气。
玉盒与木匣,在灯火下流转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它们被郑重地交接,如同两把无形的巨锁,带着沈家百年基业的重量,带着白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父权意志,“咔哒”一声,沉甸甸地落下,将青檀院那扇通往微光的小窗彻底封死,也将角落里那个无声哭泣的身影,连同她心底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看清模样的、卑微如尘的念想,一同锁进了永无止境的、绝望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