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在他网里扑腾,鳞片擦过网绳,发出细碎的声响。周木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他盯着泥鳅,忽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百年泥鳅成了精,能懂人话。”
“泥鳅啊泥鳅,”他轻声说,“我不是要害你,我娘快不行了……”
泥鳅的动作弱了下去。周木生摸了摸怀里的碎玉,那是母亲唯一的陪嫁,他总说等母亲好了,要给她打个新的银镯子。
“等娘好了,”他对着网里的泥鳅笑,“我天天给你喂小鱼。”
可他不知道,此刻网里的泥鳅,正透过网眼,看见他膝盖上的旧疤——那是十年前为救落水的他,母亲跳进冰窟窿留下的。
此刻。
青鳞望着柴房里的周木生,忽然想起自己在潭底见过的画面:四百年前的某个冬夜,有个穿粗布短打的男子跪在映月潭边,用冻裂的手撒网。他的怀里也揣着半块碎玉,玉上刻着“安”字。
而那个男子的脸,和此刻周木生的脸,重叠得严丝合缝。
里屋的老妇人又咳嗽起来。周木生慌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用袖口给她擦嘴角的血:“娘,我再给您喂口温水。”
老妇人摇头,目光落在青鳞身上:“这是……泥鳅?”
周木生点点头,把青鳞轻轻放在炕沿:“娘,等明儿我把内丹取出来,熬了汤给您喝。”
青鳞望着他眼底的青黑,忽然开口:“你……不必这样的。”
周木生愣了愣,随即笑了:“姑娘,你醒啦?我娘病得重,郎中说非得这内丹……”
“我知道。”青鳞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你这样……会冻坏的。”
周木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紫的手,又抬头看向青鳞,眼里泛起暖意:“不碍事的。只要娘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老妇人突然抓住青鳞的手。她的手烫得惊人,指甲盖泛着青:“姑娘,大牛是个傻孩子……你莫怪他。”
青鳞摇头。她望着老妇人床头的药罐,又望向周木生——他正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溅在他的破衣上,烧出个小洞。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前世。
四百年前,她害死沈砚秋那夜,他也是这样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溅在他的破衣上,烧出个小洞。他回头对她笑,说:“阿月,等开春,我给你买件新斗篷。”
而她,举着毒酒的手在发抖。
“大牛。”老妇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我床头的……碎玉……拿过来。”
周木生愣了愣,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刻着“安”字的玉,递到母亲手里。老妇人攥着玉,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是他……是他回来了……”
“谁?”周木生慌了神,“娘,您说什么?”
老妇人摇头,目光穿过周木生,落在青鳞身上:“是个穿青衫的书生……他说要娶我……”
青鳞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终于明白,为何潭底总浮起那些模糊的人脸;为何每次修炼时,总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叹息;为何见到周木生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四百年前,就已埋下。
窗外,月亮升到了中天。青鳞望着周木生趴在灶前打盹的背影,又看了看老妇人床头的药罐,忽然觉得,这潭底的劫,或许从来不是惩罚。
而是,一场迟了四百年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