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降(2 / 2)

春枝的孕吐越来越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清瘦的她,脸色越发苍白,身子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铁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家里本就没什么余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了给春枝补充营养,他把家里仅有的一小袋小米都拿出来,每天精心熬成稠稠的米糊糊,希望能让她多吃一点。

“来,春枝,再喝一口,就一口。”铁柱端着一小碗温热的米糊糊,坐在炕边,耐心地哄着妻子,“这是咱家最后一点好米了,熬出来的糊糊最养人了。你得吃了,得给咱们孩儿攒劲儿。”

春枝闻着那米糊糊的香气,胃里却又是一阵翻涌。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柱子哥,我……我实在喝不下去了……喝了就吐……”

“不行!必须喝!”铁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但当他看到春枝苍白憔悴的脸庞和那双充满了无奈与痛苦的眼睛时,心又猛地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好,好,不喝就不喝。我去给你熬点清淡的蔬菜粥,好不好?”

铁柱说完,便默默地起身,走进了低矮狭小的厨房。他蹲在灶膛前,费力地生火。干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子时不时地溅出来,燎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浑然不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了,他将地里仅存的一点青菜叶子摘洗干净,切成碎末,扔进锅里,煮成一锅绿油油的菜粥。浓郁的菜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春枝靠在炕头,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那个在昏暗的灶膛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的背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温暖。她知道,家里的粮食本就不多,那仅有的小米还是留着应急的。可现在,为了她,为了她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铁柱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她熬粥喝了。

几天后,村里的闲言碎语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稻花村的角角落落。

“哎,你们听说了吗?村西头老王家的那个闺女春枝,好像是怀上了!”

“怀上?跟谁呀?她男人铁柱不是常年在外跑货郎生意吗?这……这可得问清楚,别是……”

“嘘!小声点!我可听说了,不是铁柱的种!”

“不是?那是哪儿来的?难道是……”

“还能是哪儿来的?前几天那场大暴雨,你们忘了?有人看见,一条赤红色的大龙,就落在她家田埂边上,缠着她不放!”

“我的乖乖!龙?那可是神兽啊!龙种?”

“龙种?我看是妖怪胎吧!你想想,那龙是什么东西?凶神恶煞的,能安什么好心?我看呐,这春枝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些风言风语,像针一样,扎得春枝心里生疼。她出门时,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她如芒在背,抬不起头来。连去井边打水,原本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婶子大娘们,也都对她爱答不理,甚至刻意避开她。

这天,春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想去屋后的河边清洗几件衣裳。刚走到院门口,就迎面遇上了村里的几个长舌妇。她们正聚在井台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

“哟!这不是老王家的春枝吗?听说你怀上了?”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上下打量着春枝,“啧啧,瞧这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怕不是怀了个鬼胎吧?”

“就是就是,”旁边另一个胖妇人立刻附和道,“前些天那场怪雨,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你们是没看见,那天我们可都听见了,半空中有奇怪的声响,跟龙叫似的!”

“可不是嘛!我男人还说,他远远看见一条赤龙落在老王家田里,待了好一会儿才飞走的!”

“我的天!龙……龙怎么会看上她这种人家?”

“这……这不明摆着是妖孽吗?日后生下来,怕不是个吃人的怪物!”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戳在春枝的心上。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因为孕吐的反应和极度的虚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铁柱挑着一担刚从山上砍回来的柴火,从村外回来了。他看到妻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院门口,而那几个长舌妇正对着她指指点点,说个不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放下柴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将春枝护在自己身后,怒视着那几个妇人。

“几位婶子、大娘,”铁柱的声音冰冷,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在我家门口,议论我媳妇,是何道理?”

那几个妇人没想到铁柱会突然回来,而且气势汹汹,先是一愣。随即,那个尖嘴猴腮的妇人便仗着自己是村里长辈,不依不饶地说道:“铁柱啊,我们可不是在说闲话!我们是替你担心,替你家春枝担心!你瞅瞅她,这怀的……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得当心啊!”

“放你娘的狗屁!”铁柱怒喝一声,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我家春枝怀的是我铁柱的种!是我铁柱的亲骨肉!轮得到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污蔑人清白?”

“你……你说什么?你说是你的?”尖嘴猴腮的妇人显然没料到铁柱会如此强硬,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但还是嘴硬道,“你有什么凭据?前几天那龙……”

“龙怎么了?就算是龙,那也是我铁柱的媳妇,我想护着就护着,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铁柱抄起身边倚着墙的一根扁担,怒目圆睁,“我再说一遍,我家春枝怀的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种!以后谁再敢在我面前提半个字的闲话,说我媳妇的不是,我这扁担可不认人!”

他手中的扁担虽然没有真正挥舞起来,但那凛冽的杀气和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却把那几个长舌妇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你……你……你等着……”尖嘴猴腮的妇人撂下一句狠话,连滚爬爬地先跑了。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多言,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都悻悻地散开了。

铁柱将扁担往地上一顿,转过身,看到春枝正扶着院墙,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眼眶也是红红的。他心中一痛,连忙走上前,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春枝,别怕,有我呢!别理那些长舌妇,她们就是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春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知道,丈夫是为了保护她才说出这样的话,可她心里也清楚,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她自己也无法确定。但此刻,听着丈夫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她的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柱子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铁柱,“不管……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是人是鬼,是龙是妖……只要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我的娃,我……我就认了!”

铁柱看着妻子眼中那份决绝和信任,心中百感交集。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好!春枝,你说得对!是龙,是妖,是人是鬼,这都没关系!只要咱俩一条心,就能把他养大!就能让他堂堂正正地做人!走,回家去!”

他拉着春枝的手,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显得那么坚定,那么温暖。

两个月后,春枝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虽然不明显,但小腹微微隆起,像揣着一只小兔子。孕吐虽然依旧,但总算比之前好了许多。这天,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借着透过葡萄架缝隙的阳光,缝补着一件旧衣服。铁柱则蹲在一旁,拿着一块磨刀石,仔细地打磨着一把镰刀。

“春枝,歇会儿吧,别累着眼睛。”铁柱看着妻子专注的神情,轻声说道。

“欸,就好这几针了。”春枝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笑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就在这时,春枝突然感觉小腹猛地一坠,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裤子。她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柱子哥,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什么?!”铁柱闻言,也顾不上手中的镰刀了,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磨刀石“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要生了?现在?!”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但多年的冷静和对妻子的关爱让他迅速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一把背起春枝,踉踉跄跄地就往隔壁邻居孙大婶家跑——孙大婶是村里接生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婆。

“孙大婶!孙大婶!不好了!春枝要生了!快!跟我来!”铁柱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大喊着。

孙大婶正在自家屋里筛米,听到铁柱的呼喊,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平日里接生用的旧布包,跟着铁柱就往王家跑。

等孙大婶跟着铁柱气喘吁吁地赶到王家时,春枝已经被安置在土炕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褥,显然已经进入了临产的状态。

“哎哟!我的老天爷!怎么这么快就发动了?”孙大婶也顾不上多问,赶紧放下布包,上前摸了摸春枝的脉搏,又听了听胎心,“还好,还好,胎位还算正。春枝啊,你别怕,有婶子在呢,放宽心,用力!”

孙大婶迅速在屋里点燃了几根艾草,驱散了一些紧张的气氛,又让铁柱烧了一锅热水,准备好干净的布条和剪刀。然后,她便让春枝躺好,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屋子里,不时传来春枝痛苦的呻吟声和孙大婶沉稳的鼓励声。铁柱则焦躁不安地在屋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屋里瞅一眼,手心里全是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显得那么漫长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更长时间。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小子!”孙大婶满头大汗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喜悦,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儿,“是个胖小子!哭声响亮,是个有福气的!”

“真的?!是儿子?!”铁柱闻言,狂喜不已,连忙冲到孙大婶面前,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小包裹,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有惊喜,有激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红色的襁褓一角,露出了里面婴儿的脸庞。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皮肤红红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小的鼻子和嘴巴一张一合。虽然长得还有些丑丑的,但在铁柱看来,却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宝贝。

“柱子哥,你瞧……他……他长得……”春枝虚弱地靠在床头,看着铁柱手中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确定。

铁柱仔细地端详着孩子的眉眼,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喜。那孩子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眉毛,竟然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像!真像!”铁柱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重新包裹好,轻轻地放在春枝的枕边。

“春枝,你快看,你看咱们的儿子,多像我!”铁柱兴奋地说道。

春枝看着枕边那个小小的婴儿,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兴奋和自豪的丈夫,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感动。是啊,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经历了怎样的风言风语和猜测,现如今,他就在这里,是他们夫妻二人血脉的延续,是他们共同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嗯,”春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柔嫩的脸颊,柔声道,“他长得……真好看。”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和抚摸,咂了咂小嘴,又安稳地睡着了。

屋子里,阳光正好。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孩子的哭声,似乎也驱散了稻花村上空多日的阴霾。铁柱给孩子取名叫“禾生”,寓意着他像田野里的禾苗一样,能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长,茁壮成才,也象征着希望和新生。

禾生的出生,起初并没有给稻花村带来太多的变化。村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着农活。只是,关于禾生身世的那些流言蜚语,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平息了下去。毕竟,铁柱和春枝是村里的老实人,铁柱对春枝和孩子一直照顾有加,禾生也长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大家也就渐渐将他当成了村里的普通一员。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的小禾生,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给这座贫瘠的小山村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他的人生,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将在广阔的田野上,书写一段不平凡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