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冥府阴衙(2 / 2)

哗棱……哗棱……

链子的声音单调重复,在空旷石廊里激起死沉的回响。随着距离拉近,阴寒刺骨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针,扎向两魂。

李茂青的魂魄骤然紧缩成一点,本能地就要后退飘离。

“莫乱动!” 刘本元惊恐的意念如同针般尖锐地刺入李茂青的意识核心,“阴差拿人……躲不掉……反是大罪!” 他那残破的魂体反而极力挺直了些许,将那腰间的黄铜小腰牌费力地向那两尊索命阴神的方向“展示”出来,动作僵硬生涩如同提线木偶,透着深入骨髓的卑微臣服。

白面阴差似乎根本没有看刘本元。它那双毫无光彩、如同劣质琉璃珠子的扁平眼睛直接无视了那枚象征身份的小腰牌,凝固的视线如两道冰锥,冷硬地定在李茂青无实质的魂体上。尤其在他魂魄深处那柄断裂桃木剑残存的微弱阳火气息上停顿了一瞬,那惨白木然的面孔下似有某种冰冷至极的审视在瞬息划过。

没有言语。白面阴差那抿成一条直线的惨白嘴唇纹丝不动。它身侧黑黢黢的同伴,则完全隐没在宽袍幽影之中,如同沉默的深渊回响。

锁链声停了。两尊阴差停在一丈开外。那冰冷的气息如同两道无形的墙,封死了所有可能飘散的路径。

刘本元佝偻的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灰蒙蒙的死气几乎要从五官溢散出来。他那卑微祈求的意念带着彻底熄灭前的恐惧与认命,投向那白面阴差:“小吏……小吏已验明在册……今日……今日是头七,回魂了毕……该……该去了……”他喉头那个无形的哽咽似乎在抽泣,“求……求阴差老爷明鉴……他……他阳寿未尽……是被……被邪祟强行勾魂来的!您看那桃木……”

“哼。”

一声冷哼,沉闷如同从万载寒冰深处传来。并非源自白面阴差,而是它身侧那团浓得化不开的幽黑阴影。那声闷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诡诈伎俩的漠然嘲弄,更有一种对“阳寿未尽”之说的极度不耐。悬垂的锁链无风自动,发出轻微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白面阴差那扁平如石刻的眼窝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冷芒猛地闪过,似乎直接穿透了刘本元卑微的告饶。它那条悬垂的锁链倏然扬起,锈迹斑斑的铁环精准无比地点向刘本元腰间——那里除了模糊的号衣影子,早已没有了任何可以依附的实物。但那锁链顶端的铁环骤然放大,变得虚幻不定,瞬间罩向刘本元腰牌位置的一片模糊光影。

嗤!

一声极轻微、仿佛烛火吹灭的轻响。那片承载着刘本元姓名、籍贯、功过的小小光影区域,竟然被锁链尖端一点无形的力量直接“烙”走一块!那位置立刻显出更深邃的黑,如同被最霸道的墨汁涂抹。随即,那铁链顶端的虚无光影,竟扭曲着,渐渐凝成一个极其微小、残破的符号印记!

拘魂索命,剥名取影!

刘本元整个魂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嘶,本就稀薄的魂影瞬间又黯淡了几分,呈现一种油尽灯枯的灰败死气。他彻底僵直不动了,脸上残余的那丝惊惧也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僵冷的空白。仿佛所有关于“刘本元”这个存在曾经的情感、记忆、牵挂,都随着那片印记被烙走,失去了维系的意义。

“随——行。” 白面阴差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声调起伏,像是冰冷的铁条互相刮擦。它的视线终于短暂地扫过李茂青那柄断裂桃木剑的位置,那目光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刻板的计量与确认,似乎在冷硬地执行“未被征召之魂,不入无常簿册”的铁律。

锁链哗棱一响。黑雾缭绕的阴差率先转身,迈步向前。白面阴差木然跟上,那被烙走的、代表刘本元阴魂印记的微小光影符号在虚空中悬浮了一刹那,也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紧随其后。

刘本元那彻底僵化、如同褪色布偶的魂魄影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毫无知觉地、僵直地跟在两尊阴差之后,朝着长廊尽头那片无法窥见的黑暗深处飘去。动作僵硬而规则,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那具枯瘦的魂魄腰牌位置,一个规则的方形小洞突兀地虚悬着,边缘平滑而边缘泛着死气的微光。生前盘踞的一切执念与记忆,尽数成了空洞。

“……”李茂青的意识仿佛被冻结在那冰冷的砖石地面。眼睁睁看着那惨白的身影、浓黑的轮廓拖着刘本元如同空壳的魂影没入前方更加深邃的墨色里。哗棱……哗棱……铁链声逐渐远去,单调死寂的拖沓声,像丧钟的余响,每一个音节都碾在无形的魂魄上。

巨大的空茫感和灭顶的孤独感如同寒潮般席卷淹没了他。身在这阴森威严的城隍冥府,前路未知,后路断绝,周身是无边无际的惨淡光雾和永无止境的麻木魂影,连刘本元最后那个绝望的意念也已消散。他现在真的成了一缕无处可依、被邪祟强行拽入这死地的“野鬼”了?

就在这时——

一点细微的风声自身后极高处传来。不似阳间之风,带着一种翻阅古老书卷的干燥与沧桑。

一片极薄、约半尺宽、泛着枯黄色泽的纸页,无声无息地自头顶那惨白光源深处飘飘荡荡落了下来。

那纸页质地奇特,非布非帛非草非竹,更像某种失去水分的、深埋地底多年的树皮薄片。其上布满了无数蝇头小字,墨色沉黯如同凝固的污血,笔画细密纠缠,组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形态。

李茂青的魂魄不由自主地被这片飘落的枯纸吸引。纸页落势看似飘忽,却精准无比地掠过他无实质的魂体。在那一刹那掠过意识“视界”时,他清晰地“看到”——密密麻麻、扭曲如蚁群般的无数姓名、籍贯、生辰、卒日……在那污血般的墨痕中涌动挣扎。

其中一串不起眼的小字陡然跳入他的感知:

“李茂青……年廿七……新城小吏……丁亥年七月初七…寅时卒……”

最后两字“寅时卒”的墨痕极浓重,透着一股冰冷的判定,但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外力干扰的颤抖,在墨痕边缘晕开了极其细微的一点毛刺般的水迹。

纸页无声地贴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就落在离李茂青魂体漂浮之处不足半尺的地方。那片枯黄在惨白的光雾下,像一个不祥的烙印。

然而,就在那墨迹旁,竟赫然印着一个指节大小、极其模糊的青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