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冬雪来得早,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将燕云王府的庭院染成一片洁白。府内的暖阁中,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范正鸿身着常服,手持一卷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思绪万千。
几日前,真定大捷的俘虏已被押解至幽州,其中最受关注的,便是宋军先锋韩世忠。这位素有“万人敌”之称的大宋猛将,自被俘以来,始终铁骨铮铮,拒不投降,甚至多次在狱中怒骂燕云军为“逆贼”,声称宁死也不会背叛宋廷。
“王爷,韩世忠已被押至府外,是否现在召见?”亲卫队长丘岳躬身禀报,声音浑厚。
范正鸿放下手中的兵法,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带他进来。记住,不可苛待,让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备好热茶。”
“遵命!”丘岳领命而去。
不多时,韩世忠便被带入暖阁。他身着一套干净的玄色布衣,头发梳理整齐,虽身陷囹圄,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丝毫不见颓废之色。只是脸颊上带着几分疲惫,胡茬也冒出了些许,却更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韩世忠踏入暖阁,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最终落在范正鸿身上。他并未躬身行礼,而是昂首挺胸,怒视着范正鸿,高声道:“范正鸿!你这逆贼,背叛朝廷,占据燕云,今日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让我投降!”
范正鸿微微一笑,并未动怒,抬手示意:“韩将军,请坐。冬日寒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韩世忠冷哼一声,拒不落座:“我乃大宋将领,岂会与你这逆贼同席而坐!要杀便杀,少废话!”
丘岳见状,心中大怒,上前一步想要呵斥,却被范正鸿抬手制止。“韩将军,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对宋廷一片赤诚。”范正鸿语气平和,“但你可知,你口中的‘朝廷’,如今已是何等模样?蔡京、高俅等权奸当道,贪污腐败,苛捐杂税繁重,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你为之卖命的宋徽宗,沉迷书画,不理朝政,将天下百姓的生死抛之脑后。这样的朝廷,值得你如此卖命吗?”
“休得胡言!”韩世忠怒喝一声,“陛下圣明,只是被奸臣蒙蔽!待陛下醒悟,定会诛杀权奸,重整朝纲,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我韩世忠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绝不会背叛朝廷,归顺你这逆贼!”
范正鸿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韩将军,你太过天真了。宋徽宗沉迷享乐多年,早已无药可救。这是你和我都知道的,蔡京、高俅之所以能长期把持朝政,正是因为有宋徽宗的纵容。你以为,仅凭你的忠心,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在真定之战中惨败被俘,可知汴梁城内对你的评价?童贯为了避免流放的结局将战败的罪责尽数推到你身上,蔡京、高俅更是在宋徽宗面前诋毁你,说你作战不力,通敌叛国。如今,你的家人恐怕早已被朝廷牵连,身陷囹圄,性命难保。你为这样的朝廷卖命,换来的却是如此下场,值得吗?”
韩世忠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他被俘后,一直被关押,对汴梁的情况一无所知。范正鸿的话,如同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中。他不愿相信,自己忠心耿耿效力的朝廷,会如此对待自己和家人。“你……你胡说!陛下不会如此待我!我的家人也不会有事!”
“我是否胡说,你心中自有答案。”范正鸿取出一封密信,递给韩世忠,“这是探玄营从汴梁传回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载了蔡京、高俅在你被俘后,如何在宋徽宗面前诋毁你,以及你家人如今的处境。你自己看看吧。”
韩世忠颤抖着双手接过密信,迫不及待地打开。密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详细描述了蔡京、高俅如何向宋徽宗进谗言,说韩世忠“作战不力,故意战败,通敌燕云”,请求宋徽宗下令诛杀韩世忠的家人,以儆效尤。幸好李纲与宗泽极力劝阻,宋徽宗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但韩世忠的家人已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中,受尽了折磨。
看完密信,韩世忠脸色惨白,双手不住地颤抖,密信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他眼中的坚定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与悲愤。“不……这不可能!陛下不会如此待我!蔡京、高俅,你们这些奸贼!”
范正鸿捡起密信,放在桌上,语气沉重:“韩将军,这就是你为之卖命的朝廷。在他们眼中,你的忠心一文不值,你的战功可有可无。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弃,甚至牵连你的家人。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韩世忠瘫坐在椅子上,眼中满是绝望。他想起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痞子,不小心参了军,在西军多年来为宋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了无数战功,却从未得到过朝廷的真正重视。如今被俘,朝廷不仅没有想办法营救,反而听信奸言,诋毁自己,关押自己的家人。这样的朝廷,确实不值得自己如此卖命。
暖阁内的地龙噼啪作响,茶香氤氲,却驱不散韩世忠心中的寒意。他瘫坐在椅上,双手仍在微微颤抖,方才还锐利如刀的目光,此刻满是破碎的绝望与悲愤。密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如针般扎进他的骨髓,将他多年来坚守的忠君信念,撕得支离破碎。
他想起年少时,自己不过是延安府街头的泼皮无赖,因打抱不平失手伤人,走投无路才投了军。在西军的日子里,他凭着一股悍勇,从普通士兵一路拼杀至先锋大将,大小百余战,身上伤疤纵横,皆是为宋廷挣下的功勋。他曾以为,只要自己忠心耿耿,浴血奋战,总能换来朝廷的认可,换来家人的安稳。可如今,换来的却是“通敌叛国”的污蔑,是家人身陷囹圄的噩耗。
“哈哈……哈哈哈哈!”韩世忠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与自嘲,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奸贼!都是奸贼!陛下……陛下你怎可如此昏聩!”
范正鸿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韩世忠心中的信仰正在崩塌,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残酷的现实。
丘岳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不忍。这位大宋猛将的忠勇,他早有耳闻,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韩世忠笑了许久,直到笑得力气耗尽,才缓缓止住。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与鼻涕,重新抬起头,目光落在范正鸿身上。那目光中,绝望褪去了些许,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挣扎,唯独那份深入骨髓的倔强,依旧未减。
“范正鸿,”他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几分铿锵,“你说得对,蔡京、高俅是奸贼,陛下是昏君,这朝廷……确实烂透了。”
范正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心中燃起一丝期许。他以为,韩世忠心中的防线已然崩塌,归顺之事或许有了转机。
可下一刻,韩世忠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范正鸿,高声道:“但!我韩世忠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我效忠的,从来不是那昏聩的陛下,也不是那腐朽的朝廷,而是这片中原大地,是天下的百姓!”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我承认,燕云推行仁政,百姓安居乐业,你范正鸿也确实是位明主。可你终究是背叛了大宋,占据了中原的疆土。我韩世忠可以不认那昏君,不齿那奸贼,但我不能背叛我生长的这片土地,不能背弃我心中的忠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