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幽州,暮色如一匹巨大的青色绸缎,缓缓漫过巍峨的城墙,将白日的喧嚣与严寒一并包裹。王府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正厅的廊下,一盏盏走马灯正不知疲倦地转着,灯上绘着的“鲤鱼跃龙门”、“喜鹊登梅”在烛火的映照下活灵活现,光影流转间,将满院皑皑积雪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红晕,仿佛连冰冷的雪芯都透着几分暖意。
厅内,紫檀木八仙桌上,一大锅刚煮好的元宵正冒着腾腾热气。白玉似的元宵在滚水中沉浮,盛入青花瓷碗,黑芝麻馅的油光透亮,甜香浓郁;桂花馅的则如凝脂,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那蒸汽裹着糯米的甜香与桂花的清芬,熏得人鼻尖发痒,心头也跟着软了下来。
完颜兀鲁斜倚在铺着厚厚白狐皮的软榻上,腹中的新生命让她带着一种慵懒而满足的温柔。她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范正鸿正拿着一方素白丝帕,小心翼翼地替儿子范承燕擦拭嘴角。小家伙捧着一只小巧的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咬着一颗元宵,黑亮的芝麻馅不慎沾在了唇角,像一颗亮晶晶的墨色珍珠,衬得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可爱。
“慢些吃,别烫着。”范正鸿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他擦完儿子的嘴,又起身,亲自为完颜兀鲁盛了一碗桂花元宵,“你怀着身子,少吃点黑芝麻的,这个清甜不腻。”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始终未离开过她,那份关切,比碗里的元宵更暖。
“持盈姐姐,快来尝尝,今年的桂花放得尤其好。”完颜兀鲁笑着招呼。
话音未落,赵持盈便端着一碟碧绿爽脆的糖蒜走了进来,她一身利落的劲装,却衬得眉目英气。“这元宵是厨房特意多煮的,等会儿将士们来领命,也让他们热乎乎吃一碗,沾沾年味,暖暖身子。”她将糖蒜放在桌上,解腻的蒜香与元宵的甜香交织,别有一番风味。
她的话音刚落,厅外便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陈希真、王舜臣、卞祥三人身着玄色戎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们腰间佩剑的剑鞘与护甲在灯火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与厅内的暖光相映,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添了几分刚柔相济、铁血与柔情交织的独特意趣。
“末将参见王爷!”三人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元宵时,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人性的渴望——连日来筹备军务,枕戈待旦,他们几乎忘了世间还有这般软糯香甜的吃食了。
“不必多礼,都起来。”范正鸿摆了摆手,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减,“先坐下,吃碗元宵,暖暖身子。”他亲自下座,为三人各盛了一大碗,黑芝麻的馅料饱满,几乎要撑破薄薄的皮。“今日是元宵节,吃了这碗元宵,明日便要出兵了,也算讨个‘团团圆圆、战事圆满’的彩头。”
陈希真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抵心底。他用银匙舀起一颗,放入口中,那熟悉的、香甜醇厚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驱散了连日的疲惫。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多谢王爷。这元宵吃着,倒比战前的壮行酒更暖人心,也更让人心安。”王舜臣和卞祥也连连点头,他们是纯粹的武人,不善言辞,但那狼吞虎咽、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的模样,已说明了一切。
待众人吃完碗中的元宵,那股暖意仿佛化作了力量。范正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起身走到厅中央的巨大沙盘案前,神色变得严肃而专注。他“哗”地一声铺开一张辽西详尽舆图,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目了然。他的指尖如同一柄利剑,在檀州、宽城、承德等地轻轻一点,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千钧之力:“今日召你们来,是定明日出兵的最终部署。我军主力从檀州北上,兵分四路,目标直指宽城、承德、青龙、泽州四城。这四城呈掎角之势,是辽军南下的咽喉要道,拿下它们,便能如一把利刃,彻底斩断辽人在辽西的补给线,为日后收复失地奠定根基。”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首先落在陈希真身上:“陈先生,你率一万轻骑,为东路,奇袭宽城。据探报,宽城守军多是老弱,且防备松懈。你需发挥轻骑优势,速战速决,务必在辽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城池。城破之后,即刻加固城防,清查户籍,安抚百姓,防止辽人反扑。”
“末将领命!”陈希真起身,抱拳应诺。他眼中精光一闪,锐利如刀。为了这一战,他早已将宽城的防务、兵力、甚至街道布局都算得一清二楚,此战有十成把握。
范正鸿的手指移向地图中央,重重地按在承德的标记上:“我亲率一万五千精兵,为中军,主攻承德。承德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守将耶律忽斥是辽国名将,颇有谋略,不可小觑。我会先派精锐斥候摸清其城防部署与粮草位置,再以投石机集中轰击其薄弱之处,一举破城。此战,当为雷霆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