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单刀赴会。(1 / 2)

二十九日,朔风怒号,云压欲坠。宋军一万二千,偃旗息鼓,迤逦潜行,终至析津关下。此关雄踞燕山,乃幽州咽喉,辽人南窥之门户,砖石缝里都渗着百年前的血锈。

关外三十里,天德军的斥候突然勒马,战马人立而起,铁蹄将冻土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但见地平线上浮起一条黑线,转瞬即涨成吞噬大地的怒潮——天祚帝耶律延禧亲率十万铁骑,联营十重,白狼大纛插满雪原,旗面猎猎作响时,恍若整座燕山都在呼吸。范正鸿立马于土岗之上,玄甲外裹着半旧战袍,他抬手以袖遮眉,指缝间漏出的金光让他瞳孔骤缩:辽帝金甲映着残阳,每片甲叶都在燃烧,左右铁林、铁鹞、铁山三军如三片移动的钢铁冰川,甲光交叠处竟凝成实质般的铁海浊浪。

“好大一块磨刀石!”少年突然笑出声,露出虎牙上沾着的草屑。他抚过腰间佩剑,剑身震颤着回应主人血脉里沸腾的杀意。是夜,两军对屯,中间空出的一箭之地,青葱被双方气机碾成齑粉,竟露出百年前的陈骨。风雨中传来河层断裂的脆响,仿佛幽州大地在低声啜泣。

辽营忽起号角,三长两短,如饿狼啼月。一骑锦衣自联营深处驰出,马鬃上缀满金铃,在暗夜里拖出流星般的轨迹。锦袍金带被掷于雪地时,十匹西域良马同时嘶鸣,喷出的白气在虚空中凝成猛虎之形。“陛下用辽礼,请宋之少年郎,独来会猎。”使者声音混着风碴,每个字都在风里长出倒刺。

姚古扑上来抓住少年手腕,老军的手背爬满冻疮,却像铁钳般纹丝不动:“此去必不测!辽人惯用伏弩……今日辽营,恐无项伯樊哙相救。”话未说完,他触到少年腕下新添的箭创,结痂处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红冰。范正鸿解下旧战袍的瞬间,整座宋营响起一片抽气声——那具年轻的躯体上,箭创刀痕纵横如山河地理图,最新的一道从锁骨劈至腰眼,皮肉翻卷处还嵌着半片辽人箭镞。

少年却将辽人锦袍抖开,玄狐毛领沾上他伤口的血,立刻蜷成诡异的赤色花纹。金带束紧时,他忽然想起离京前祖母偷偷塞进包袱的《楞严经》,如今那经书正贴着心口,被体温焐得发烫。翻身上马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竹节拔长般的脆响——原来人在赴死时,真的会再长高三分。

辽阵万骑如摩西分海般裂开时,范正鸿听见自己心跳声大过风雪。左侧铁林军突然集体拉弓,弓弦震荡竟压出一片真空地带,他玄色披风上的血珠便悬浮在空中,粒粒如朱砂写就的星图。

辽阵铁骑层层,却于雪坪北角暗伏空骑一道,宽约丈二——范正鸿瞥见,心下暗记:“彼为我留归路,亦为我设死路。”

天祚帝踞胡床,案设于土地,无毡无褥,惟铺一张完整白虎皮,血盆大口正对南方宋营。案上铜鼎沸水,煮鹿脯,酒香混着腥风。左右分立三人:

? 左首兀颜光,金甲未卸,手按“断月”长刀,刀背悬一串宋军耳珰;

? 右首萧奉先,宽袍缓带,袖中暗笼“鸣镝”,箭镞涂蓝,显淬剧毒;

? 末席一披发汉人,低头磨匕,火光映面——却是昔日宋将,降辽,今为“刀笔吏”,专割降将舌头。

范正鸿踏雨而入,一步一印,却将旧战袍解下,轻轻覆于泥上,遮断自己来路。天祚帝遥举铜爵:“宋童,饮此一盏,免汝血冷。”少年趋前,并不接爵,只以指尖蘸酒,弹向白虎皮:“酒先祭虎,虎死方敬人。”

兀颜光大怒叱:“此乃陛下亲猎之虎,汝敢辱之!”声未落,铜鼎忽被风掀翻,沸汤浇于泥地,立现“宋”字凹痕。众皆色变,惟少年长笑:“败军之将,安敢言勇,天意已书,幽州当返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