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像一条带着绿意的丝带,悄悄绕过香樟的枝桠,把草木的清香揉碎,洒在青石板的每一条缝隙里。阳光被树叶剪成金色的蝶,扑簌簌落在陆星瑶的羊角辫上,随着她“哒哒”的小皮鞋声,一路跳跃。
“妈妈——星星花!”
奶糯的尾音拖得老长,像一根做的钩子,把苏念星从画册里勾了出来。藤椅轻晃,她抬眼的瞬间,风恰好吹起她颊边碎发,连光影都学会了温柔——四岁大的小姑娘,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朵随时会飞走的蒲公英,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朵小雏菊,花瓣被她掌心的汗意蒸出淡淡的青草味。
“慢些,青石滑。”苏念星半蹲,裙摆扫过青苔,像一朵白茶倏然绽开。她把扑过来的小身子搂个满怀,奶香与花香立刻填满她的臂弯——那是人间最软的两样事物,此刻都贴在她心口。
“老师说,漂亮的花要送给最爱的人。”陆星瑶踮脚,把雏菊往她面前送,指尖沾着一点泥,却亮得像捧着整片星空。苏念星垂眸,将花茎斜斜插进女儿柔软的鬓边,发丝掠过指腹,像一段被岁月打磨过的绸缎。
“那妈妈就把星星花,还给星星。”
话音未落,小炮弹已发射。陆星瑶转身,羊角辫在空中甩出俏皮的弧线,直直撞进刚踏进庭院的陆廷渊怀里。男人西装外套还搭在臂弯,被这团小旋风撞得后退半步,却笑得比香樟的阴影还浓。他单手把人托高,让女儿坐在自己肩头,像托起一轮小小的太阳。
“爸爸的手有魔法!”陆星瑶抓住他的食指,往空中一划,“老师让我们画兔子,我画的那只——耳朵有这么——么长!因为爸爸一伸手,就能够到月亮!”
孩子气的比喻让陆廷渊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顺着肩膀传给女儿,像一场无声的摇篮曲。苏念星站在两步之外,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深夜——瑶瑶第一次发高烧,温度计的水银柱几乎要冲破刻度,她抱着孩子缩在急诊室的走廊,陆廷渊西装皱得像被揉碎的纸,眼里全是红血丝,却仍固执地把她们母女圈在怀里,仿佛那就是他最后的疆域。
如今,他褪去了锋利,眼角却盛满更亮的星火。苏念星瞧着他低头吻女儿的脸颊,薄唇碰到奶唇,冷峻的轮廓瞬间化成一池春水。那一刻她明白:所谓成长,不是剑拔弩张地征服世界,而是心甘情愿把盔甲卸下,换成围裙与童话书。
“爸爸妈妈,来抓我呀!”
陆星瑶蹦下父亲的肩膀,小皮鞋踩碎一地光斑,像只灵巧的鹿钻进灌木的绿浪。苏念星与陆廷渊对视,无需言语——他牵起她,掌心相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烫到心尖。两人故意在月季丛前徘徊,花瓣拂过袖口,留下绯色的吻痕。香樟的荫凉里,他们装作寻而不得,直到灌木后传来“噗嗤”一声偷笑,像露珠滚落荷叶。
“找到啦!”苏念星拨开枝叶,阳光倏地倾泻,将女儿脸上的小绒毛镀成金色。陆星瑶扑进她怀里,带着青草味的风一并撞进她胸口,像把整片初夏都揽住。
夕阳西沉时,庭院被酿成果酱般的橙红。陆星瑶玩累了,趴在父亲肩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颤动的蝶翼。陆廷渊抱着她,步伐稳得像在搬运整个世界的温柔。苏念星并肩而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隧道尽头,是凌晨三点的奶瓶、是急诊室刺眼的白灯、是两人背对背沉默的冷战;而隧道此端,是女儿均匀的呼吸、是男人掌心的纹路、是空气里漂浮的槐花甜。
她忽然踮脚,吻了吻陆廷渊的侧脸。胡茬掠过唇瓣,带着微涩的痒,他却偏头笑起来,眼底盛满碎金:“怎么了?”
“没什么,”苏念星把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只是觉得——我们熬过的那些苦,原来都是为了把今天,酿得这么甜。”
夜里,月光像一条银白的河流,静静漫过画室的窗棂。苏念星支起画架,笔尖蘸满赭石与橘黄,在纸上铺陈出一片摇曳的光影。最后一笔落下时,陆廷渊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呼吸拂过耳畔,像一句无声的誓言。
“下周去见那位朋友,”他低声道,“你的画,该让全世界都看见。”
苏念星回眸,月光落在她瞳仁里,像两枚小小的铜镜,映出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她踮脚,吻住他的唇,把未出口的忐忑与期待,一并交付给这个深夜。
窗外,香樟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替他们应下一句——
愿此后山高水长,时光沉淀,岁月安然;愿所有熬过的夜,都化成此刻吻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