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转身去忙了,我望着她的背影,竟说不清她要去忙活些什么。
离小麦收割还有约莫一周,可农村的日子就是这样,永远有忙不完的活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穷”像个撕不掉的标签,牢牢贴在这片土地上。
我打心底里怕,怕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被生活磨掉所有棱角,困在这片土地里打转。
在宛城的四年,我见过城里人的生活。
他们穿着体面,脸上总挂着发自内心的笑。
夜幕下的河滨路,灯光酒绿里,男男女女搂着跳交谊舞,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只剩羡慕。
那才叫生活啊。
而村子里,起早贪黑忙一年,口袋空得连老鼠都嫌弃。
我必须走出去,改变自己,改变这日子。
这是我在学校唯一刻进心里的念头:人得有尊严地活着,不然白来这世上一趟。
母亲忙活半天回来,抱着一大捆干草扔进牛棚,那头老牛“哞哞”叫了两声,像是在谢主人。
锅里的饭已经有些凉了,母亲说:“小飞,别等你爹了,先吃吧。”
她总怕我饿着,忘了我刚回来时啃了个热馒头,肚子还胀着呢。
“妈,我不饿,等爹回来一起吃。”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自行车颠簸的声响。
母亲笑了:“你爹回来了,小飞,收拾桌子吃饭。”
不用她说我也认得出,那辆除了轮子快散架的飞鸽自行车,我从小坐到现在,还是家里最值钱的物件。
母亲说过,这是他们结婚时的陪嫁,每次提起,她脸上总会泛起笑。
我想,那时候的母亲一定很幸福。
现在她的幸福,大概就剩这个家了吧。
我赶紧把堂屋的木桌搬到院里,父亲正好走进来。
他看见我愣了下:“小飞,回来了。”
说着把自行车靠在墙边,径直走到水井旁,拿起水瓢从桶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爹,井水凉,少喝点。”“没事,从小喝到大,习惯了。”
他抹了把嘴,从口袋里掏出些被汗水浸得发皱的钞票。
“对了,你咋回来了?
正好下个月的生活费有了,这是刚发的工资。”
我没接,鼻子突然发酸:“爹,不用了,我正式毕业了。”
父亲盯着门口的行李看了半晌,才确认我不是说笑:“真毕业了?有啥打算?”
他上过几年初中,爱听广播,多少懂些政策。“
我们这届起国家不包分配了,我准备去广东试试,跟同学约好了,明天就走,回来跟您和妈说一声。”
父亲沉默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劣质烟点上,猛吸一口。
火光忽明忽暗,映得他消瘦的脸颊棱角更分明。
我捏着衣角,怕他像小时候我犯错那样,骂国家、骂学校,骂这不公的事。
可他异常安静,安静得让我心慌。
直到抽第二支烟时,他才开口:“飞,没事。爹信你书没白读,去闯闯也好,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了。”
母亲看我们还在说话,过来嗔怪:“赶紧吃饭,啰里啰嗦的,小飞都饿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明明心疼父亲,偏要装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