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瑱心头猛地一跳,暗自叫苦。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他在陛了风声,特意来为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找回场子”的?
他下意识地抬眼偷觑御座上的天子,却见李世民脸上非但毫无愠色,反而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如同看戏般的玩味表情,朗声道:“宣。”
一直静立旁观的房玄龄,此刻眉头微动,心知这等后宫、外戚与勋贵之间的牵扯最为麻烦,他一个中书令实在不宜在场。
他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既有家事,老臣先行告退。”
谁知李世民今日似乎兴致极高,那股属于帝王的“恶趣味”占了上风,他摆了摆手,语气不容拒绝:
“玄龄且慢,留下无妨。待会儿朕还有正事要与你和叔玠相商,一并听了便是。”
房玄龄闻言,只得苦笑着退回原位,与同样感到些许无奈的王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甘露殿内的气氛,因韦贵妃的即将到来,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
片刻后,韦贵妃款款步入殿中,裙裾曳地,环佩轻鸣。她先向御座上的李世民盈盈一礼,声音柔婉:“臣妾参见陛下。”
李世民含笑点头,殿内众人,包括房玄龄、王珪与王玉瑱,亦齐声向贵妃见礼。
韦贵妃在李世民身侧的锦墩上落座,目光这才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下首的王玉瑱,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陌生与好奇,轻声问道:
“陛下,这位官员看着好生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位才俊?”
李世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如同看着精心安排的戏码如期上演,他对王玉瑱道:“玉瑱,贵妃垂询,你还不回话?”
王玉瑱心中暗叹一声,今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看他如何应对了。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礼恭敬答道:“回贵妃娘娘,臣名王玉瑱,此前回嶲州养心,近日方归,如今……暂是白身,闲居在家。”
韦贵妃闻言,做恍然状,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赞叹:“哦——原来你就是那名动长安的‘酒谪仙’!怪不得本宫觉得气度不凡。
你这几年悄然离京,长安城的诗会少了你的墨宝,可是失色不少,连陛下与本宫都时常觉得,少了几分意趣呢。”
这话听着是捧,实则将他架在火上。
王玉瑱立刻躬身,言辞谦逊至极:“娘娘谬赞,实在折煞微臣了。臣那点微末伎俩,不过是酒后狂言。
我大唐地大物博,文采风流的才子如过江之鲫,胜臣者不知凡几,臣万万当不起娘娘如此抬爱。”
韦贵妃见他应对得体,不着痕迹地将话题一转,语气变得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说起来,前些日子,本宫那不成器的侄儿东霖进宫来,哭诉在衙署受了些委屈,本宫已狠狠责罚过他了。
那孩子自小被家里娇惯,性子是莽撞了些,若有得罪之处,王家郎君还需海涵,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这话看似道歉,实则点明了此事与她、与韦氏有关。
王玉瑱心领神会,立刻接口,态度愈发恭敬,话语却绵里藏针:“娘娘言重了。臣之前并不知晓,那被欺压至斯的好友,得罪的竟是贵妃娘娘的子侄。
若是早知有此层关系,臣……是万万不敢,亦不能,为挚友强出这个头的。”
他这话,明着是说自己冒犯,暗里却坐实了韦东霖仗势欺人,而他王玉瑱出手,乃是出于不知情的“义愤”,甚至隐含了一丝“若早知是贵妃亲眷,或许便忍气吞声”的反讽。
两人言语往来,机锋暗藏,一个试图以势压人,一个巧妙以理反击。
一旁的李世民看得津津有味,手指轻轻在扶手上点着,眼中满是欣赏,仿佛在观赏一出编排精妙的好戏,若非场合不对,几乎要抚掌称善。
房玄龄与王珪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皆是为王玉瑱捏了把汗,又暗赞这小子几年历练,竟已如此沉稳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