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爱卿也看看,这等小事,竟也闹到朕这里来了。正好,你们也议个章程出来。”
房玄龄与王珪皆是心思剔透之人,接过奏折一看,心中顿时明了。
太常丞缺勤三日,放在平日,最多是吏部考功司按律记录,或是由其直属上官申饬一番,哪里需要劳动陛下亲自过问,更遑论要他们这两位宰相级的人物来“议个章程”?
陛下此举,分明是意有所指。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
房玄龄是洞若观火,知晓此事背后牵涉的韦、王两家乃至魏王府的纠葛;而王珪更是心知肚明。
这韦东霖,不就是被自家那两个“好儿子”一手给弄得颜面扫地、恐怕连衙门口都不好意思再踏进去的始作俑者么?
陛下此刻拿出这份奏折,言语间那丝若有若无的打趣,分明是冲着他王珪来的。
王珪心下苦笑,面上却是一片肃然,他当即离席,对着李世民躬身一礼,声音沉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赧然:
“陛下,此事……说来亦是老臣治家不严,以致犬子行事孟浪,惊扰圣听,老臣……汗颜。”
他这一句“汗颜”,既是认了自家孩子惹出的事端,也是接住了陛下这带着调侃意味的“敲打”,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皇帝面子。
甘露殿内,原本庄重严肃的政务奏对,因这一插曲,平添了几分只有君臣心照的微妙气息。
李世民见王珪面露赧然,不由朗声一笑,摆了摆手,语气颇为豁达:“叔玠过虑了,年轻人重情义,为至交好友出头,行事纵然激烈了些,亦是赤子心性,情有可原。此事朕看就此作罢,不必再萦怀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场牵动韦、王两家的风波定性为“意气之争”,算是给了王珪一颗定心丸。
随即,李世民话锋悠然一转,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趣事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与期待,问道:
“对了,说起你家那两位郎君……朕记得,你家那位‘酒谪仙’,如今回京也有些时日了,整日里在做些什么?”
王珪忙躬身答道:“回陛下,犬子玉瑱,如今……闲居在家,并未有何职司。”他心中微凛,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起二郎。
李世民闻言,手指轻轻在御案上点了点,做恍然大悟状:“哦?闲居在家?岂不是虚度光阴,辜负才华?朕记得,他离京之前,担任的便是太常丞一职吧?
如今这职位正好空缺,他既然回来了,熟门熟路,不如就让他官复原职,如何?也省得他无所事事。”
王珪一听,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急切,连忙稳住心神,解释道:“陛下隆恩,老臣与犬子感激涕零!只是犬子年少狂放,性情疏懒,恐难当此任。且他离京数年,礼法规矩生疏不少,还需多加历练……”
他心中已是波澜起伏,暗自思忖:自己身居礼部尚书之位,大郎崇基在吏部考功司手握铨选之权,陛下方才还暗示要再予提拔。
若此刻再将玉瑱安排回太常寺,哪怕只是个五品丞职,我太原王氏父子三人同据要职,其中两人更在清贵显要的礼部、吏部,幼子又要眼看着就是驸马,这等恩宠,怕是连长孙家都未曾有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岂是家族之福?分明是取祸之道啊!
李世民何等精明,一眼便看穿了王珪那点“谦逊”背后深藏的顾忌与忧惧。
他眸光微转,望向殿外流云,仿佛忽然忆起什么趣事,眼底泛起真切的笑意:“说来,朕倒是有些惦念那位‘酒谪仙’的风采了。嶲州五载风霜,不知可曾磨去他半分疏狂?”
言罢,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张瑾,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瑾,你亲自去王尚书府上一趟。传朕口谕,让那位王家二郎即刻随你入宫。朕要看看,这五年光阴,是让他愈发洒脱不羁,还是终究学会了三分世故。”
这一番安排,既全了王珪的顾虑,又遂了皇帝自己的心意,更透露出对王玉瑱超乎寻常的关注。
王珪垂首恭立,心下暗叹,知道这番“圣眷”是推脱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