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长安风云(上)(2 / 2)

更有消息传出,待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婚仪之后,陛下将再降恩典,将南平公主下嫁于王珪的幼子王敬直。

太原王氏一门眼看着将添一位驸马,与皇室姻亲关系变得更为紧密。其风头之劲,甚至隐隐有与当朝国舅、赵国公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之势。

然而,在这表面风光无限的背后,王珪与其仍在吏部担任考功司郎中的长子王崇基,却是忧心忡忡。

夜色深沉,书房内烛火摇曳,驱散了白日的喧嚣。

王珪卸下一身官袍,只着一件寻常家居的深衣,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凝重。王崇基坐在下首,亦是眉头紧锁。

“父亲,”王崇基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今日吏部考核,又有几位官员因与东宫过往甚密而被黜落,补上去的,多是……魏王门下或与之亲近之人。这般态势,愈发明显了。”

王珪缓缓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陛下对魏王的偏爱,自皇后娘娘薨逝后,已是朝野皆知。

太子失德,授人以柄,如今东宫之位摇摇欲坠,这夺嫡之风,眼看就要演变成滔天巨浪了。”

王崇基脸上忧色更浓:“我王家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已身处风口浪尖。

父亲您身为魏王师,又居礼部要职,在外人眼中,我们早已是铁杆的魏王党。可这从龙之功,风险何其巨大?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儿子在吏部看得分明,长孙无忌大人虽表面不偏不倚,但其根基深厚,态度暧昧;房玄龄大人等多是静观其变……我们王家,是否……太过醒目了?”

这正是王珪心中最大的隐忧。他一生谨慎,崇尚儒家中正之道,不愿轻易卷入这等最为酷烈的政治倾轧。

他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为父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势成骑虎。魏王倚重,陛下信宠,我等若此时表现出丝毫疏离,恐立招祸端。

唯有谨言慎行,秉公处事,不主动参与攻讦,亦不轻易表态,或可在这惊涛骇浪中,求一线安稳。”

他看向儿子,语气郑重地叮嘱:“崇基,你在吏部,位置关键,更需如履薄冰。考核官员,务必要以才德、政绩为准绳,绝不可被人抓住结党营私的把柄。我王氏累世清名,不能毁于一旦。”

“儿子明白。”王崇基肃然应道。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沉重的气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政治的诡谲与无情,让这对位居高位的父子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过了许久,王崇基似乎想驱散这压抑,换了个话题,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起来,嶲州那边前日来了家书,说二弟不日便将携家眷返回长安了。算算日子,鱼璃生下的那对龙凤胎,也该有两岁了吧?正是最惹人怜爱的时候。”

提到远在嶲州的次子和那未曾谋面的孙儿孙女,王珪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属于祖父的柔和神色。

他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期待:“玉瑱那孩子,一去便是将近五载。虽说在那边似是做了些营生,未曾荒废,但终究是离家太久。至于两个小家伙也定是如同旭儿一般惹人怜爱。”

他几乎能想象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在庭院中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这让他因朝局而烦闷的心绪,得到了些许慰藉。

王崇基也笑道:“二弟信中说,两个孩子甚是聪慧活泼。待他们回来,父亲便可享含饴弄孙之乐了。只是不知二郎在嶲州这几年,那不羁的性子可曾收敛些?莫要再将侄儿侄女也带得那般顽皮才好。”

王珪闻言,亦是莞尔,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诗酒风流、不拘小节的二儿子,摇头轻叹:“玉瑱啊……只要他平安归来便好。至于性子,随他去吧,只要不行差踏错,诗酒风流……也算是我王氏家风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书房内因朝政而带来的阴霾,似乎被这份即将到来的天伦之乐冲淡了不少。

他们此刻全然不知,他们口中那个需要担心“行差踏错”的二郎王玉瑱,在遥远的嶲州,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着庞大盐利、脚下踏着无数尸骨的一方枭雄。

他即将带回长安的,不仅仅是儿女绕膝的温馨,更是一股足以在已然暗流汹涌的长安,掀起新的、未知波澜的潜流。

窗外,长安的夜色依旧深沉,而王珪府中的这点温馨期盼,在这巨大的政治漩涡面前,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侍女轻轻推门而入,奉上新沏的热茶和几样南平公主日前派人送来的精致点心,悄然打破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王珪看着那绘着缠枝莲纹的青瓷茶盏,目光微动,终是挥了挥手,将对朝局的忧虑暂时压下。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崇基,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需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