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看清楚,王玉瑱究竟是一个只知杀戮的酷吏,还是一个……或许能带来某种惊人变革的异数?
他也要衡量,自己究竟该在多大程度上,与这只危险的年轻猛虎同行。
他提起笔,在回帖上批了一个“可”字,笔迹比往日略显沉重。
他知道,当刺史府的大门为这场夜宴打开时,他刘伯英,也即将做出一个可能影响自己一生,甚至影响更深远未来的抉择。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
刺史府门前两尊石狮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
然而今夜,这府门前的景象却迥异往常。以马骞、吴本德为首的几位嶲州豪强家主,竟早早齐聚于此。
他们身着最为庄重的礼服,神色恭谨,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局促与不安,如同等待师长考较的学生般,静默地肃立在晚风微凉的台阶之下,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长街的尽头。
这般景象,在嶲州城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往日里,即便是面见刺史刘伯英,他们也多是踩着点来,带着几分地头蛇的矜持与随意。
何曾如此刻这般,毕恭毕敬,提前等候,仿佛在迎接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驾临。
气氛凝重得落针可闻,几人之间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极少,各自揣着满腹的恐惧与猜度。
孙家那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轰鸣,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将他们往日所有的傲慢与底气都炸得粉碎。
终于,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
一架装饰并不奢华却气度沉凝的马车,在数名眼神锐利的护卫簇拥下,缓缓停在了刺史府门前。
车帘掀开,先是一袭绛紫色常服的衣摆,随后,王玉瑱从容不迫地探身下车。他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简单的常服,却更衬得面如冠玉,气度天成。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这群“恭迎”他的家主,脸上无喜无怒,仿佛眼前景象再寻常不过。
就在王玉瑱下车的同时,马车里又慢悠悠地钻出一人,正是青衫素袍、一脸病容却眼神清亮的宋濂。
他略显吃力地站定,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阵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笑意。
“我等恭迎王公子!”
以马骞为首,众家主几乎是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恭敬,甚至能听出细微的颤抖。
那腰弯下的幅度,远比他们面对刘伯英时更深。
王玉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便径直朝着洞开的刺史府大门走去。
宋濂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目光在马骞、吴本德等人低垂的头顶上轻轻掠过,如同检阅。
直到王玉瑱和宋濂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马骞等人才敢缓缓直起身子,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深重的忧虑。
仅仅是迎候,便已让他们汗湿重衣。
他们明白,从孙家覆灭的那一刻起,这嶲州的天就变了。而今夜这场宴席,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是生是死,或许全在门内那位年轻公子的一念之间。
他们整理了一下衣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刺史府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