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情绪已被冻结,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看向宋濂,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所以,族兄是死于……自己人的算计,死于这吃人的利益网络,死于各方的……‘需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悲愤都压入心底,化作更坚定的力量。
“我明白了。那么,从现在起,我的敌人,也不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这整个……扭曲的规则,以及所有参与其中,或冷眼旁观的……‘自己人’。”
静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仿佛化作了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宋濂深谙张弛之道,他见王玉瑱已消化了那残酷的真相,眸中虽冰寒刺骨,却并未失去理智,便适时地轻轻咳了一声,主动将话题引开。
他脸上那因病容而显得格外深刻的轮廓柔和了些许,伸手为自己续了半杯热茶,语气变得轻缓,带着几分闲谈的意味:
“嶲州风云激荡,长安亦是波谲云诡。”他抬起眼,看向王玉瑱,仿佛在分享一桩远方的趣闻,“公子可知,如今长安城里,最引人瞩目的大事为何?”
王玉瑱从冰冷的思绪中被拉回,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宋濂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便是魏王泰与太子承乾的夺嫡之争,如今已是摆上了台面,再无半分遮掩了。双方门人宾客互相攻讦,在朝堂之上争锋相对,甚至听闻在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继续道:“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对于这两位皇子如此明目张胆的争斗,陛下……似乎并无意严厉制止。
他时而对魏王的才华表示赞赏,时而又维护太子的地位,态度暧昧,高深莫测。这种默许,甚至可说是……纵容,让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之中。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押注,生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将长安那场最高权力的风暴,用平淡的语气娓娓道来,却比任何夸张的描述都更能让人感受到其下的暗流汹涌。
王玉瑱听着,原本因族兄之死而紧绷的心神,也不自觉地被牵引到了对长安局势的思量上。他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沉吟道:
“当今陛下雄才大略,驭下之术更是登峰造极。他此举……绝非简单的父子之情或犹豫不决。或许,他意在借此机会,看清哪些人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哪些是趋炎附势的墙头之草?又或者,他是在……养蛊?”
最后两个字,他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寒意。
宋濂赞赏地看了王玉瑱一眼,点了点头:“公子明鉴。这场夺嫡大戏,无论最终结局如何,都必将伴随着一轮残酷的清洗与权力的重新分配。长安的风,迟早要吹到四方,包括这嶲州。”
他将长安的动荡与嶲州的局势隐晦地联系了起来,仿佛在提醒王玉瑱,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州一地的豪强,其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庞大的权力博弈。
静室内的气氛,已从方才揭露血亲相残的悲愤,悄然转变为对天下棋局的冷静审视。
王玉瑱知道,宋濂带来的,不仅仅是族兄死亡的真相,更有对整个时局的深刻洞察。他看向宋濂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杀机,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王玉瑱望向窗外嶲州晴朗的天空,轻声自语。
无论是家族内部的倾轧,还是长安朝堂的风暴,他都已被卷入其中,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