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王玉瑱步入陈设清雅却隐含肃穆的东厢静室。
早已等候在此的项方立刻上前,抱拳行礼:“公子,幸不辱命。”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王玉瑱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越过项方,落在了静室窗边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他身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脸色是一种久未见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陷,带着浓重的阴影,唇色也有些浅淡,乍一看去,确实像是个缠绵病榻的孱弱书生。
然而,当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望向王玉瑱时,里面却没有任何病气,只有一片清明、沉静,以及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锐利。
四目相对的瞬间,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一种无声的较量在两道目光之间流转。
王玉瑱打量着这个被族兄王惊尘极度信任,却又在族兄死后杳无音信的神秘人物。
而宋濂,也在平静地审视着这位取代了王惊尘,如今执掌嶲州棋局的王家二公子。
“宋先生,”最终还是王玉瑱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一路辛苦。项方行事粗莽,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宋濂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弧度,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却依旧清晰:“公子言重了。项大哥……一路‘照料’得极为‘周到’,风餐露宿,鞍马劳顿,让宋某此番着实体验了一番何为‘快马加鞭’。”
他话语中那微妙的停顿,让一旁的项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王玉瑱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但他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踱步至主位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宋濂也在对面落座后,他单刀直入,目光如炬:
“宋先生是聪明人,当知我让项方千里迢迢请你前来,所为何事。”
宋濂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并无丝毫闪躲,坦然道:“惊尘公子之事,宋某亦感痛心。公子是想知道,他遇害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为何他死后,宋某并未主动联系太原王氏,尤其是……公子您。”
“不错。”王玉瑱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我族兄信你,重你,视你为肱骨。他的死,疑点重重。而你,作为他最信任的幕僚之一,在他死后却销声匿迹,甚至在长安经营起书斋,过起了隐士生活。宋先生,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静室内的温度却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项方的手,已在不经意间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面对这直指核心的质问与隐隐的杀机,宋濂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追忆,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凝重。
“因为,”他抬起眼,直视王玉瑱,一字一句道,“惊尘公子在最后一次见我时,曾有过交代。他说,若他遭遇不测,除非是您——王玉瑱公子亲自派人来寻我,否则,让我绝不能向太原王氏内部的任何人,透露半分消息,包括……您的父亲,王侍郎。”
此言一出,王玉瑱的瞳孔猛地一缩!
族兄王惊尘,竟然在生前就预料到了危险?而且,他指定的唯一托付之人,竟然是自己?还特意排除了父亲?!
这背后的含义,让王玉瑱心底寒气直冒。他意识到,族兄之死牵扯的,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为黑暗和复杂。
而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宋濂,手中或许正掌握着能揭开所有谜团,甚至颠覆局面的关键钥匙。
静室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决定命运的博弈。